难忘初恋的她

时间: 2005-11-23 00:00:00 来源:  点击: 0

逸川的山是好山,水是好水。逸川镇是江南的一座千年古镇,自然也算得上是名镇了。

晚上十点半刚过,小镇就慢慢地自行停止一天的喧嚣,披着倦意归于平静,渐渐进入梦乡。

小镇北面的人民医院宿舍楼602号的窗户还透着柔和的灯光,这是蓝芳的家。蓝芳的儿子小帝在做习题。小帝是初三的学生,下个月要中考了,他在为中考做冲刺性的准备。蓝芳也没有睡,今晚她没有一点睡意,王强电话里最后那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在了她平静的心湖里。

一个星期前,蓝芳收到母校五十周年校庆邀请书。蓝芳当时便有一种淡淡的感慨,当年学校的风云人物,而今如此平庸,她没有兴趣前往。她决定寄点钱去略表心意了事。

不料,今天晚上蓝芳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你好!你是徐蓝芳吗?”

“你好!我是徐蓝芳。”蓝芳回答。

“你知道我是谁吗?”

蓝芳搜肠刮肚也想不起这是谁的声音。“不好意思,我一时想不起。”

“你忘了,我是王强啊!”

虽然很多年不见,声音也很陌生,但是蓝芳的脑子里还是很快就浮现起当年那个矮小精干,喜欢开玩笑的“蓑笠翁”。

“是你啊!这么难得啊!你在哪?好吗?”蓝芳高兴地问道。

王强把自己二年前调到陆隐中学任校长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蓝芳马上联想到上星期的那封信。果然,王强很快把话题转到校庆的事上,他说建校五十周年,是很难得的,应该庆贺吧!他邀请蓝芳早点到校,又要求她尽快寄2张2寸的彩色照片和相关专业成果资料到母校,学校将出一本《百名毕业生事迹录》。王强说到这里时,蓝芳就笑了起来:“‘蓑笠翁’你想出我的臭啊?”

“啊,你还记得我的绰号!”王强愉快的声音传到了蓝芳的耳朵里。

“对不起,说漏了。”蓝芳笑出了声。

“哈哈,‘小蓝子’,我喜欢那!多少年没有听见这样叫了,亲切啊!”王强也叫起蓝芳当年的绰号。

蓝芳顿时有了一种回归女孩时代的感觉,那种很美妙的感觉。

蓝芳和王强愉快地聊了起来。蓝芳打消了寄点钱去了事的想法,她爽快地答应王强届时她会准时参加,但是,事迹录她就免了。

当蓝芳最后说再见时,王强却突兀地说了一句:“李国庆也要来参加的。我想,我还是告诉你一声地好!”

蓝芳一楞:李国庆也要来?他不是说他在国外一时回不来吗?

放下电话以后,蓝芳竟然莫名地怅然起来,她走到镜子前照了好长时间。她发现自己眼角的鱼尾纹加深了,她还在自己的头发上发现了几根白头发,她突然又想起自己年轻时看过的一本早已忘记书名的外国小说。小说里描写一对曾经相爱过的男女,许多年以后再度相逢,双方外貌的改变完全超出了他们原有的想象,他们在惊讶的同时又极力掩饰自己失望的心情。蓝芳时至今日想起都替他们感到难过。

想到小说里的情景,蓝芳竟然没由来地沮丧起来。

蓝芳是一个善感的女人,看小说也常常被书中凄惨的故事弄得抹眼泪,她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种柔弱感,有的同事就说她是“林妹妹”。蓝芳和别的女人一样也爱美,她认为美应该是贯穿女人终身的事,可是她挑剔美,她认为自己的长相没有那一点是值得骄傲的,尤其是丈夫陈杰离去之后,她更觉得自己像秋日的小草,一天天无法遏制地枯黄下去。

不过,蓝芳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她不会就此让自己沉迷而无法自拔,她会适时地自我开解。现在她就如此。她离开镜子,她想:是啊,自己毕竟四十多岁了,不老去才怪呢!她告诉自己,有什么呢?大家都一样的,都在老去。她在鼓励自己。

蓝芳结婚以后就忙于育儿养子,她的脑子里她的眼睛里都是她的儿子,她没有闲暇去回忆往事。即使一个多月前乔明光的母亲患病,李国庆从德国打来电话,她也没有多想,她只是考虑他母亲的病。也许是当时空间的缘故,也许是那时没有面对面的设想之故,总之,她很平静,不像今晚。

今晚王强电话里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使得那些尘封的往事,像湖水荡漾起的涟漪,一圈圈不断地在蓝芳的脑子里扩散开去。

1977年秋的一天中午,蓝芳初中时的好朋友小瑛来告诉蓝芳:“有小道消息在传,上面有变化……”,小瑛用粗胖的似笋尖一样的食指向上指了指,蓝芳明白那是指党中央,“现在开始,上大学读中专取消推荐了,要用考试来录取,叫‘高考’。”小瑛压低声音,神情有点紧张。

“听谁说的?”蓝芳很愕然。

“我小姨。”小瑛回答。

小瑛的小姨夫是区里的干部,蓝芳以前听小瑛说起过。蓝芳觉得这消息的可靠性比较大,就和小瑛约定,翻出当年的书,看起来再说。

蓝芳不知道“高考”是怎么个考法,她已荒废了五年,她心里没有底,但是,取消了推荐,蓝芳心里很高兴。

蓝芳读初中时是班里的尖子生,后来因为外公是资产阶级,所以顺理成章要把上高中的名额让给贫下中农的子弟,理所当然回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教育一受就是5年。其实,蓝芳父亲的成份是中农,还是属于“贫下中农”一类。蓝芳当了二年妇女队长,又是“铁姑娘战斗组”组长,她每年出工都在360天之上,她的表现完全够得上“教育过关”,因此,每当上面有推荐名额下来,她也总有表格可填,但是,最后却又总是她名落孙山,追根溯源仍然是外公的成份问题。一次又一次,蓝芳渐渐地感觉到别的青年像神像前的跪拜者,而唯独她像神像前祭坛上的祭品,精美且永远摆在案头。

小瑛的消息,犹如黑夜里升起的一颗启明星,给蓝芳送来了一片清明。当晚,蓝芳就找出当年的课本,在昏黄的灯光下开始了复习。

五天后,陆隐公社广播站的高音喇叭广播了即将实行“高考”的通知,鼓励有志青年踊跃报名,并提醒报考者可到陆隐中学报名参加夜间复习。

蓝芳毫不犹豫报名参加了夜间复习班。

李国庆就是在复习班里认识的。

陆隐公社的北面是本地有名的大青山,南面紧挨逸川区,这里青山绿水,是江南最具特色的产粮出茶的好地方。

从空中俯瞰,陆隐公社就像天庭遗失在民间的一只椭圆形青花大瓷盘。四周连绵起伏低矮的群山犹如瓷盘边那翘起的青色花边;十多个村庄像御厨尚未摆设完整的御点落在盘中央——无绪又相连;大青溪和陆川公路则像玉帝遗落的一双银筷纵向交叉地丢在这大瓷盘上;而陆隐中学则像是一颗点缀御点的红樱桃,一不小心滚落在瓷盘中间靠南端。

陆隐公社的“最高学府”是陆隐中学,陆隐中学则是陆隐子孙们的“集散地”,他们从这里获取知识的营养,强健翅膀后再飞向四面八方。

当年的复习班就是给陆隐子孙们“断奶”多时后,应急地灌输“牛奶”。

复习班设在陆隐中学教学大楼的三楼。两个教室48张课桌供考生们复习。同学们三个人挤一张课桌还有挤不下的,少数人只好放在腿上作笔记。复习的第一天就出现了哄抢座位的局面。蓝芳的家离学校远,要想早点到学校占个位子实属不易。幸好,蓝芳的好朋友小瑛的家就在学校旁边,小瑛能帮她占个位子,使她每每来迟仍然还有一席之地。

可是,一星期后一部分同学因跟不上老师的讲课进程,自动放弃了辅导,小瑛就是其中之一,她只是偶尔来打一下游击。由此,晚上去复习班作“腿上笔记”就成了蓝芳白天劳动时无奈的心结。

有一晚,蓝芳到时全场暴满,她只好往后走。迟到的人只能拿着凳子,到后门边上听课。蓝芳一边走一边用眼角余光扫视,无意间她发现最后一排角落里还有一个位子可挤,她暗自庆幸,就拿着凳子挤过去摆放想坐下,不料旁边一个矮个子男生说:“这里已有人,他还没来……”蓝芳明白这是他给好友占下的位子,她好不尴尬正欲起身。“你坐着!他不来了。”矮个子边上的一个声音打断了矮个子的话。矮个子还想说什么,那人便挥了一下手,矮个子就不再吭声了。

蓝芳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那是个高高瘦瘦的有一头浓密头发的男生,有点眼熟,蓝芳却想不起来他是谁。

后来,蓝芳知道那个高瘦的男生叫李国庆,高她二届,是陆隐中学试办高中的首批高中生。难怪眼熟,原来同校过二年。那矮个子叫王强,是李国庆的同村加朋友,大家叫他“蓑笠翁”。

几年以后,李国庆告诉蓝芳,在她挤过来那一刻,他已经认出她就是当年学校里演出的越剧《半蓝花生》里的那个小女主角。虽然她当时黑瘦的模样与当年学校里那个白净清纯可爱的女孩看上去是多么地不一样,但是眉眼之间的清秀没有变。

不久,蓝芳和大家都知道复习生中李国庆的成绩最好,尤其是数学,老师经常叫他上台演习习题并总是表扬他。但是,“他很傲”的说法也在同学中暗暗传开。

蓝芳开始遇到难题都是去问老师,可是,老师讲完课后身边总是围满了问问题的同学,蓝芳不想耽误时间,便考虑着去问同学。同学中只有李国庆的成绩最好,可是他肯教吗?望着老师身边那一层层围着的人群,蓝芳犹豫着,最后,她还是大着胆子走了过去:

“李国庆,我能问你两道题吗?”

李国庆一下子抬起了头,似乎有些意外。在一个班复习了八、九天,李国庆天天晚上看见蓝芳,但是,蓝芳似乎没有看到他。这是蓝芳第一次开口对他说话。

乔明光笑了一下说:“我看看。”

蓝芳把练习本递给他,他推开自己的作业本从蓝芳手中接过来低头看了起来,然后,又在草稿纸上演算,最后才给蓝芳作了详细的解答。蓝芳很快明白了这两道题的解法。蓝芳没料到李国庆会如此诚恳,她有些感动,由衷地说:“谢谢你!”

“没关系。”李国庆一脸灿烂。

蓝芳收起练习本,准备离去。这时,李国庆看了蓝芳一眼,又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说:“以后……有问题,我们……一起讨论,好吗?”

看着李国庆那吱吱唔唔的模样,蓝芳原先的胆怯飞到了云外。她一下子有想笑的冲动,但是出于礼貌,她忍住了,她认真地说“好啊!太感谢了!”

事后,蓝芳对小瑛说:“李国庆并不傲啊!”

小瑛不相信地看着蓝芳,然后说:“我的感觉和你不一样!”

小瑛曾经问过李国庆题目,李国庆有点敷衍她还有点看不起她,小瑛能感觉。小瑛于是把她问习题的经过和感受告诉了蓝芳,最后,小瑛垂下头说:“他使我更没有自信。”

不久,小瑛连偶尔的“游击”性辅导也不参加了,蓝芳就想,这是否与此事有关?

当蓝芳和李国庆去读书后,在一个放暑假的月明星稀的夏夜,李国庆用自行车载着坐在前面横杠上的蓝芳回家,蓝芳回过头问过乔明光这件事。李国庆说他不记得了。顿了一会,他又说:“也有可能的,我最烦那些问七问八的人。”

“那你为什么那么热心地指点我呢?”蓝芳的神情有点天真。

李国庆勾起左手食指括了一下蓝芳挺直小巧的鼻子说:“你一点即懂呀!我就喜欢聪明的女孩。”

自行车一晃,蓝芳吓得大叫起来。

李国庆反应更快,他把右刹车一挟,同时用长长的腿协助紧急刹住了车。然后,他下车把蓝芳从自行车横杠上抱下来,一弓背,深深地吻住蓝芳因紧张而张开的小嘴。

自从李国庆说过“一起讨论”之后,蓝芳便真的时常拿问题去和李国庆“讨论”,李国庆固然热情地指点,有时他也来问蓝芳语文方面的问题。

蓝芳白天劳动,晚上从复习班回来还要再温习一阵,常常在万籁俱寂才肯上床,但是,蓝芳感到很快乐。

为期一个月的复习很快结束,李国庆的学习成绩仍然是这些复习生中最棒的,而蓝芳神速进步的名气也在同学中传开。

初考降临。陆隐公社和鹤白、西溪三个公社的考生的考点设在鹤白中学。

初考那天,小瑛也和蓝芳一样起了个大早,她俩结伴走了十多里路赶到鹤白中学。小瑛虽然没有好好复习,但是,初考她还是参加了。

在路上,小瑛对蓝芳说:“我是陪考的。”

蓝芳回答:“别说丧气话,要有信心。”

小瑛叹了一口气,说“你在初中时的成绩就是年级数一数二的,连高中部的老师都知道你。现在,你又这么用功……你能考上的。我……就不指望了。”小瑛踢了一下路边的石子:“管它呢,来见识见识也好。”

对于一部分考生来说,他们确实只是想去见识一番。他们早就对自己没有了信心。他们对考试既陌生也不习惯,按他们的说法:“书都‘归还’老师了,只有毛主席语录还没有全部忘记。”

蓝芳在复习时就用各种理由来劝小瑛,要她努力,要她相信自己,要她别在乎别人的态度,要她为自己争一口气,同时蓝芳也是在鼓励自己。可是,小瑛对自己就是没有信心。现在临考了,蓝芳更不知怎样来劝说小瑛,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也能过关。

两个人的心里都有不同的沉重,她们各想着心思没有了声音,闷头走路。

蓝芳和小瑛赶到鹤白中学时离考试的时间还早,她俩走进学校大门来到操场上。操场里有三三二二的考生散落在各处,有的在看书,有的在说话,有的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在发呆。这时,李国庆和王强走进了操场,李国庆看见了蓝芳,“喂!”打了个招呼,便向蓝芳走来。

蓝芳拉着小瑛一起迎了上去。

“‘小蓝子’,你是稳了。”王强夸张地说。自从李国庆告诉王强,蓝芳就是当年《半蓝花生》里演的那个小女孩后,王强就给蓝芳起了这个么个绰号,时不时在复习班里就这么大声地叫嚷。

“哪有你稳啊。”蓝芳咧了一下嘴,似乎在笑,但是表情有些牵强。复习时,蓝芳没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但是,临考了心里在发慌,全国的高中生有多少啊!成绩好的不计其数,自己能行吗?

李国庆好像看出了蓝芳的心思,走近蓝芳,柔声地对她说:“你不要担心,我知道你的基础。你能考上的。”

蓝芳看着李国庆,似乎在问:“真的吗?”

李国庆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李国庆不仅仅是安慰蓝芳,他是真的觉得蓝芳能考上的。

李国庆是老师心目中最有把握考上的人,也是蓝芳心里最聪慧的人。李国庆的话给了蓝芳很大的鼓舞。蓝芳的心里充满了阳光。

初考揭晓。陆隐公社150多名考生有20几人入围。蓝芳是其中之一,还有李国庆和王强也在其中。

小瑛被淘汰了。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是蓝芳仍然为小瑛难过。

初考以后,蓝芳和其他考生一样很快接到一个通知,是逸川区委发出的。通知要求全区所有的初考入围者于本月12日开始集中在逸川中学脱产复习20天。

当时,蓝芳正在田畈里劳动,大队支部书记从公社回来顺道来通知蓝芳:“蓝芳,我们大队只有你一个啊!你要好好复习,争取考上,为大队争光。”书记通知完就走了。田畈里顿时一片哗然:

“蓝芳,为我们争口气,考出去。”同村的朋友珠珠说。

“蓝芳啊,用功啊,会有好日子的。”邻居大嫂说。

“哎呀,蓝芳啊,你快跳出‘农门’了”“是啊,到时别忘了我们啊”同村的年轻人叽叽喳喳说着。

大家的眼中充满了期待和羡慕。蓝芳骤然感到了压力。

11日下午,蓝芳劳动时不慎跌了一跤,右脚踝疼痛肿胀,去医院拍了X片,医生说有轻度骨裂迹象,无甚大碍,嘱咐蓝芳好好休息,不要走动。

蓝芳为自己明天无法去听课,即焦急又懊恼,她只能怪自己太不小心。蓝芳的父亲长年在外跑供销,姐姐远嫁他乡,只有母亲和她在家,母女俩一筹莫展。

第二天清早,蓝芳只好叫母亲到路边去拦一个同学请假,她自己在家拿出书本翻看,显得忧心忡忡。

上午8点左右,蓝芳听到门外有自行车的停放声,接着她听见一个声音:“徐蓝芳,徐蓝芳……”

“是李国庆?”蓝芳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喊谁啊?”蓝芳试探地问。

“蓝芳,我是李国庆。”李国庆显然已听清蓝芳的声音。

蓝芳跛着脚去开门。

李国庆走进了蓝芳的家,搀扶蓝芳坐在小竹椅上。

“你怎么来了?”蓝芳问。

“你的脚要紧吗?痛不痛?”李国庆没有回答蓝芳的问题,满眼爱惜地看着蓝芳。

蓝芳作了回答。然后说:“现在不能去听课了,真急人。”

“我就是来接你去听课的。”李国庆把带队老师点名时少了她,后面赶来的同学说她脚扭伤,老师便派人来接她等事简单地说了,但是,他隐去了是他要求来接蓝芳的事实。

蓝芳很感动:“谢谢你!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用。我们走吧,赶8点半上课也许还来得及。”

“好!”

蓝芳整理好课本笔记本,李国庆扶蓝芳走出家门。

门外停着一辆已脱净油漆的旧自行车。蓝芳在李国庆的帮助下在自行车后座上坐稳,李国庆跨上自行车,双脚在地上用力一蹬,自行车便飞快地向前驶去。

从陆隐到逸川的“陆川公路”是一条只可容一辆汽车通行的沙石路,路面坑坑洼洼,高低不平,为了使自行车少些颠簸,李国庆全神贯注地绕着坑洼骑。幸好路上行人稀少,车辆也偶有来往,蓝芳坐在吱吱呀呀的旧自行车后座上倒也平稳。按照这个速度,他们8点半准能赶上上课。

公路行将穿过那一大片茶叶地时,李国庆便使劲地踏自行车,他想借惯性冲上那道绵长低矮的茶岭。不料,往上冲了十来米,“咔嚓”一声,自行车顿时停了下来。李国庆下车检查,发现是自行车链条脱落。于是,他让蓝芳下车,重新将链条嵌在自行车的齿轮上,再扶蓝芳坐稳后他又跨上自行车继续骑,可是,链条再度脱落。几次拨弄宣告无效,李国庆不再指望那链条的运转,干脆拖着自行车爬坡。

蓝芳不好意思让李国庆这样负重拖她,于是说:“让我下来走吧!”

“你脚伤了,怎么能走呢?!”李国庆加快了脚步以防蓝芳真的要溜下车来走路。

“我试试看。”

“不行!”李国庆回答的很干脆。

李国庆在前面拖着自行车,蓝芳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由于都是上坡路李国庆只得弓起背弯曲起两条长长的腿费劲地推自行车爬坡。这让蓝芳联想起小说里纤夫拖船时纤绳嵌进那黝黑的肩膀里的一个情景……蓝芳实不忍看李国庆那吃力的背影,她把目光转向周围。

公路缓缓地往上升,两旁及腰的茶树一垅一垅间断整齐有规律地向远方伸展,一直到远处与群山相连;太阳升起来了,照在灰白的路面上,照在翠绿的茶树上,照在远处黛色的群山上,使它们看起来都涂上了金子的色彩。自行车轻轻地一晃一晃,那大片的茶叶上面的金光也一闪一闪,这让蓝芳的目光都变得迷离了。蓝芳对这里非常熟悉,几年来采茶的季节里她都要到这片茶叶地上来采茶,但是,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这里竟然这么美。蓝芳有些陶醉了。

“啊!到顶了!”李国庆欢欣地说。

蓝芳收回了目光。

李国庆转过身子来支起自行车。这时,出现在蓝芳眼前的李国庆竟然满脸都是汗珠,一颗颗挂在太阳穴上挂在鼻尖上挂在下巴上,摇摇欲坠,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蓝芳的心徒然地热了,眼睛也跟着湿润。

“你怎么哭了?是脚痛了吗?”李国庆满脸慌张地要看蓝芳的脚。

看着李国庆那神情,蓝芳的泪流得更欢了……她一边给李国庆擦汗一边抹着自己的眼泪。她告诉李国庆,她是太感动了。

李国庆就笑着说:“都怪‘帅笠翁’,他把那破自行车塞给我,害你哭了。回头我去“修理”他,噢?”

李国庆的风趣把蓝芳逗乐了。

由此,李国庆就走进蓝芳的心里。

接下来的几天,李国庆从亲戚家里借来自行车载过蓝芳,也委托过他高中时的同学小胖载过蓝芳。

那天早晨,当小胖骑着自行车载着蓝芳从李国庆和王强面前驶过时,王强立刻大声喊叫起来:“‘小蓝子’,你真的变成小蓝子了吗?你要别人‘拎着’,你自己不能走吗?”引得一起走路的同学都哈哈大笑起来。蓝芳顿时羞红了脸,她在想李国庆一定没有告诉过王强是他让小胖载她的。李国庆向亲戚借自行车的原因王强一清二楚,王强是个机灵的人,由此他推断出李国庆对蓝芳有点“意思”,要不他也不会如此怪声怪调地拿蓝芳开玩笑了。他对朋友是够“哥们”的。

当蓝芳的脚能够跛着下地时,蓝芳住进了她街上的外婆家,一直到复习结束。其实,蓝芳的外婆早已去逝,九十多岁的老外公则一直住在县城舅舅家里,外婆家里实际上只是蓝芳一个人住着。

几个月后,当蓝芳接到那滚烫的录取通知书时,当陆隐的高音喇叭放声地广播考取者的名单时,当公社的领导“设宴”款待五名幸运者时,蓝芳流下了激动又欢欣的热泪……同时,蓝芳也为另外几个同学遗憾,他们或因复考时的失利,或因志愿填写不当,或因体检未合格而与录取书失之交臂。王强就是因为肝功能偏高而未被录取。事实上,他们同样都是优秀的学生,蓝芳明白。

5月18日,希望中学五十周年校庆如期举行。

早晨,两只挂着写有“庆祝希望中学50周年校庆”、“热烈祝贺希望中学建校50周年”字样的长幅标语的红色大气球升上了学校操场的上空,学校各处彩旗招展,人头攒动。9时整,宣布校庆开始。首先是希望乡乡长致欢迎辞,再请教育局领导讲话,接着是毕业生代表发言,最后是王强校长总结汇报。

在校庆的前一天,小瑛打来电话和蓝芳约好,在小瑛的娘家汇合,然后一起去学校。不料早上动身时,蓝芳在医院大门口碰到了一位年老的同乡来看病,蓝芳就帮着张罗了一番。等到蓝芳赶到小瑛娘家时,小瑛早已等得不耐烦正在直嚷嚷。她俩到学校时校庆已经开始了,她们就在后排找了个位子坐下。

李国庆作为毕业生代表在台上发了言。李国庆发言时,小瑛对蓝芳悄悄耳语道:“李国庆真行啊,他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就提干了,一步一步在升呢!听说前几年到北方去发展,发了大财。早上有同学来告诉我,说他这次校庆捐了30台电脑,10万现钞,是捐资最多的人。”

“噢!”蓝芳早就知道李国庆是一家私有股份制公司的总裁,只是不知道他竟然这么慷慨。

“平步青云?哪来这么便宜的事啊?他是运气好!工作不到半年就被单位里当头儿的老头相中成为‘成龙快婿’……”小瑛撇了撇嘴,声音高了几份。

小瑛如今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乡妇女干部。她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谁帮助过她,她会感激终身,谁得罪过她,她也会记一辈子。蓝芳读中专后,回来时曾几次看望过小瑛,交谈中小瑛几次提到李国庆的不是,她一直记恨李国庆当年对她的不屑。

正因为如此,蓝芳当初便没敢告诉小瑛她和李国庆交往的事,她感觉自己和李国庆的交往,似乎有点对不住小瑛。后来,她和李国庆不再来往,蓝芳更是闭口不再谈论了。

“李国庆被当官的相为女婿!”蓝芳听到过这种说法,那是在很久以前。

蓝芳的思绪变得有点散漫了。看着台上依然俊朗的李国庆,当年那简扼的信又浮现在蓝芳的脑海:

小芳妹妹:你好!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

生活的道路是漫长的,在现实面前,你我都显得那么地渺小。我们相距太远了,我实在没有能力改变现状,无法实现我的初愿。请你原谅!

你是我心中最好的女孩,永远都是。

以后,我就是你的哥哥,有事请找我。一定!

祝好!

李国庆

这是李国庆写给蓝芳的第五十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

其实,那次相见,只要蓝芳仔细思忖就能感觉,感觉那种突然,感觉那份异样。

就在11月中旬的一天中午,李国庆突然来到蓝芳所在的医院,由于他到医院时已过了开饭时间,蓝芳只好带他到街上的饭馆吃。蓝芳的本意是到离医院最近的那家小饭馆,可是李国庆不同意,李国庆说:“换一家吧,今天我请你!”

“不,我是主人,你是客人,”蓝芳说。

“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李国庆故意显出一种霸道。

“男女平等啊!”蓝芳争辩道。

“别争了,今天我请。好吗?”李国庆深深地看住蓝芳。蓝芳最怕李国庆那种眼神,每每如此,总是她妥协。

“那这里也不错啊!你以前说这家小饭馆很不错的。”李国庆还在大学时,蓝芳曾带他来这里吃过。

“是啊,是不错。”

“那……”蓝芳知道这小饭馆相对便宜些。

“我不再是穷学生了,请你吃一顿好的不行吗?”李国庆一副坚决的神态。于是,他们来到最大的饭馆“川南饭店”。

李国庆挑了一间小包厢,点了菜:清炖鸡,爆炒鸭,腊肉鱼片,青椒肚丝,野兔火锅……有十多只。

“你干吗?我们吃得完吗?”蓝芳抗议。

蓝芳的抗议毫无效果,李国庆只是笑笑,一派我行我素。

菜上来了,先是冷盘,再是热炒,然后是火锅。李国庆不停地为蓝芳挟菜,鸡腿鸭翅肚丝等等,尽是荤菜,他自己却吃得很少,他只是慢慢地品赏着那贮藏了多年的黄酒专注地看着蓝芳,好像蓝芳不是在吃而是在进行吃的表演。

“你吃菜啊!”蓝芳察觉李国庆在出神地看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嗯。”李国庆觉察自己的失态,低头喝了一口酒。

“多吃点高蛋白,你瘦了。”蓝芳发现李国庆似乎瘦了或者是憔悴了,她从医务人员对营养要求的角度挑了几块野兔肉挟到李国庆的碟子里。又问:“是工作太辛苦吗?”

“没有。很好的。你多吃点,噢!”李国庆说得含糊。

李国庆挑了一条大的鲫鱼放在自己的碟子里,然后,他低下头仔细地把细小的鱼刺一根一根剔去,再把鱼肉挟到蓝芳的碗里。

看着李国庆那无限关爱的举动,蓝芳的心里充满了柔情和甜蜜。

饭后,李国庆像大哥哥一样牵着蓝芳的手到陆隐中学转了一圈。在一排教室的前面,李国庆指着其中一间教室对蓝芳说:

“你还记得吗?这就是我们当年考试的教室。那道应用题的答案只有我们二个人是1,他们几个都是2。”

“记得。他们还和我们争论呢。”

“回忆起那时,多么美好啊!”李国庆想起他们俩齐心和另外几个同学争论那道题时的默契,感叹地说。

“是啊!可是,现在更好啊!”蓝芳弯着头对李国庆说,她的二把“扫帚把”头发一翘一翘的,显出一种俏皮的模样。

李国庆一阵心痛……不忍再看蓝芳那可爱的面容。

蓝芳没有会意李国庆那转移了的目光,她很开心,她觉得现在的生活真是很美好。

1980年8月蓝芳从省护士学校毕业,分配回家乡的小镇——川南人民医院工作。蓝芳对小镇是很有感情的。蓝芳的母亲当年就出生成长于小镇上一大户人家的家里。蓝芳小时候,母亲指着街上那一幢一幢一长串的房子对蓝芳说过:“这些都是你外公手中建造的,是我们家当时的家产……解放后,你外公把它们捐献给了国家。”于是,蓝芳对街面上那些房子就有了一种特殊的情感。蓝芳对小镇街道旁边的那条小渠感觉亲切。小渠纵贯整条大街,约3米高2米宽,渠水来自大青山,水冰凉清澈透明由北向南缓缓地流动。小渠的上面密封着成为街道的一部分,每隔几百米才有一处开口。开口的地方上有石栏栅,下有石阶梯,距水面五、六公分的地方还铺了一块长方形的青色大石板。母亲曾告诉蓝芳:“这些设置是当年你外公当商会会长时组织人力物力铺就的。”因此,这又成了蓝芳特别有好感的地方。还有,溪对岸的工厂,工厂旁边的大桥,大桥下的溪水,溪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蓝芳都很喜欢。

小镇在蓝芳的眼里是美好的。这美好不仅因为有她先人的遗迹,更因为它的小巧委婉和恬静。小镇一直像一条彩带飘在青山绿水之间,也飘在蓝芳的心里。

蓝芳的生活刚开始,花样的年华,有着蓬勃的生机,也有一颗热忱的心。蓝芳工作很认真,对病人很热情,她的工作赢得了同事和病人的好评。工作第一年蓝芳被评为“优秀团员”并被推选为团干部;年底全县医疗业务考试她又得了第二名。蓝芳抽空写的豆腐干块的文章也在本地小报上登出。

蓝芳生活在小镇,她对眼前的一切都充满深情——工作、小镇和李国庆。

蓝芳对未来满怀憧憬,充满希望。

下午三点多,李国庆说单位里很忙他不能久留。蓝芳把他送上了去省城的未班车。车子将开动时,李国庆从车窗探出身子说:“原谅我,小芳!”

蓝芳感觉到了乔明光那歉疚的目光,她以为李国庆指的是他的匆匆而来和匆匆而去。

直到收到那封信,蓝芳才明白李国庆当时的指向。

那天下午,蓝芳正在按医嘱给病人测体温,同事陈杰给蓝芳带来了那封信,蓝芳接过信塞进白大褂的口袋里,她要在工作告一个段落后再把手洗干净然后才看信,这是她的习惯。

等到蓝芳躲到办公室阳台上看完了信,她突然觉得午后那明晃晃的阳光照得她好冷好冷……

蓝芳的眼前一片迷雾。从住院部三楼的阳台本可以看见小镇的一角,但是她看不见了,她只能恍惚地看见南山的古塔。

南山的古塔坐落在南山公园的东西角。公园里除了这座最注目的砖木结构的六角形古塔外,就是几座亭子及亭子里苏东坡当年来此游历时留下的刻在大理石上的诗文,还有便是石径及遍地的翠竹。

那次蓝芳和李国庆到公园来玩,李国庆就带蓝芳爬过古塔。当时,蓝芳有点犹豫:“那木梯太陈旧了……”

李国庆握住蓝芳的手说:“别怕!有我那!拉紧我的手就行了!”

蓝芳紧紧地拉着李国庆的手,跟着李国庆沿着窄窄的螺旋式木梯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啊!到顶了!”他们拥抱在一起会心地大笑起来。

那一刻,尽收眼底的川南镇不见了,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方。

蓝芳下意识地握了握手,手心里一片空茫……

过了好久,蓝芳回到办公室拿起血压计把内科病区的病人全部测量了一次血压。为此,护士长纳闷地问她:“今天的医嘱里没有那么多病人要测血压呀。你是不是在搞什么实验?”

蓝芳只是心里很空脑子也很空,她只想找些事来充实。

蓝芳从未对李国庆正面说过“爱”这个字,蓝芳甚至还不太清楚自己对李国庆的爱到底有多深,但是,看了李国庆的这封信,蓝芳心里的疼痛让她明白自己对李国庆的感情有多深。

蓝芳有很多问题还没有问李国庆:“你说我16岁时和老师在走廊上有过一次辩论,你说我说得很精彩。我说了什么呢?” “你说你在18岁就爱上了我,你暗恋了很多年。你爱我什么呢?”女孩的矜持让蓝芳一直没有问李国庆,她以为她以后会有机会问的……

在以后好长一段日子里,蓝芳变得沉默了,且很快地消瘦下去。她没有记日记的习惯,却在本子里写下了:

你为何要这样?

把长长的棘刺扎进我心里,

让我疼痛,却难易剔出。

你为何要这样?

把长长的棘条绕住我的灵魂,

使我越挣扎嵌得越深。

你是我的魔障还是我的神明?

对我又温柔又无情。

让我甜蜜又痛苦,

让我怨你又爱你!

请,只给我一样吧!

要么是深情,

让我爱你,幸福一生;

要么是无情,

让我把心化作烟尘,遁出尘世了无痕……

蓝芳常常表现出一种沉思和恍忽的神情。护士长关切地问她:“小徐,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蓝芳无言回答,她走不出那茫然孤寂之地,她唯有沉思又沉思。

蓝芳的沉思终于导致了一场事故。

那是一个春天的傍晚,天空已经昏暗且下起了霏霏细雨。蓝芳下班后从寝室拎着四只空热水瓶下楼来打开水,在楼梯转角处蓝芳一脚踏空,从三楼滚到了二楼。

这事故让蓝芳住院了,但是,却促使蓝芳接受了她现在的丈夫——高吉平

高吉平是医院检验科的检验医师,长得人高马大粗眉大眼,和他那从山东打仗过来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他是当年推荐的工农兵大专生,那时,他正和街上一个漂亮的女孩相处甚密。

蓝芳分配到医院不久,高吉平随即对蓝芳表现出“适度”的热情,蓝芳上晚班他常去坐坐,还顺带一点瓜果小吃与大家分享,蓝芳和同学们来往的书信他也时常“顺便”从收发室带来交给蓝芳。蓝芳谢过多次婉拒过多次,但是他热情不减。街上那漂亮女孩约他看电影他总是说很忙没有时间。后来那女孩也就不再来找他了。

那时,高吉平确实忙过一阵,因为医院领导在大会上宣读了卫生局转发的省委有关文件,将对所有的工农兵学员进行考试,以重新审定他们的文凭。可惜,后来高吉平的考试没有过关。不过,上级既没有给他发新的文凭也没有没收他原来的那张大专文凭。

高吉平依然愉快地生活着,并适时地关注蓝芳。他曾问过蓝芳,那时常从某大学寄来的信那字体很是潇洒是不是她的一个男同学?蓝芳回答:“是的。”然后加重语气说:“是很要好的同学!”

高吉平没有因此有多大改变,依然故我,表现出他父辈那种打过长江去将革命进行到底的顽强。

一年多以后,蓝芳从楼梯上滚了下来,虽然只是伤及皮肉,但是,蓝芳太虚弱了,加之惊吓,她晕了过去。

个高吉平得知消息,不动声色地调休了几天,忙前忙后照顾蓝芳。大家都说高吉平累坏了。蓝芳的父母尤其感激高吉平。

护士长对病床上的蓝芳说:“小徐,被爱其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护士长是蓝芳尊敬的人,她是一位颇有才华而长相普通年近不惑的知识女性。护士长的丈夫是本院一位非常出色的外科主任,不仅手术做得干脆漂亮,人也长的极为帅气。医院的女孩子几乎人人都羡慕护士长,并拿她作榜样。但是,护士长有点郁郁寡欢,蓝芳曾有过察觉。

那次,同科的小胡因为家里有急事和蓝芳调班,小胡走的勿忙就托蓝芳去和护士长请假。那晚,蓝芳走到护士长那独门独户的家门口举手刚想敲门,却猛然听见屋里黄主任那压抑的变了调的怒吼声:“都是你,我才在这弹丸之地消磨光阴!是你,是你害了我一生!”蓝芳一惊,连忙放下举起的手,转身捷步离去。

蓝芳听说过黄主任是省城下乡的知青,大学毕业后他本可以留城,只因下乡其间和一个女知青恋爱,故而被女知青那当公社党委书记的父亲一纸“申请”请了回来。结婚后的黄主任几次想调省城未果。这次医院里增设一名业务副院长,呼声颇高的黄主任竟然因为他几次调动“不安心山区工作”而落选。懊恼不已的他转而把无名之火烧到护士长身上。

第二天,护士长那红肿的眼睛给蓝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蓝芳听着护士长那意味深长的话,望着护士长那真诚关切的眼神,默不出声。然后,蓝芳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蓝芳出院后就和高吉平成了一对公开的“朋友”。

蓝芳喜欢看书,在蓝芳竭力的劝说下,再加上蓝芳的郑重声明:“我不喜欢不求上进的人。”高吉平不得已拿起了书本,通过恶补,陈杰终于拿到了重新认定的大专文凭。

高吉平其实很有点小聪明,譬如修个电器什么的他一摆弄就好,而且他对工作也认真,只是他不喜欢看书而已。

一年后,蓝芳和高吉平走上了婚姻的红地毯。

婚后,高吉平对蓝芳关怀备至。

蓝芳以为她和高吉平会白头到老的。

李国庆在国外的考察将近尾声时,他收到了王强邀请他参加校庆的消息。那是他的妻子接到王强的电话后,发往他E-mail邮箱里的一条短信。李国庆看信时,在异国他乡的宾馆里就想起了老朋友王强,想起了康复中的母亲,想到了蓝芳。

二个多月前,李国庆到德国进行一项业务考察。到德国后的第一次洽谈会上,他接到了姐姐明媚的越洋电话。当时他一惊,预感老家出了什么事。固然,在他出行那天母亲摔了一跤,导致股骨颈骨折住进了医院。明媚说,她当时焦急的不得了,给他打电话,电话又不通。说到这里明媚有点哽咽了。李国庆知道姐姐对母亲很尽心,这让他在外面少了许多后顾之忧,但是,家里有什么事总要等待他来决定,这点李国庆明白。

李国庆问:“妈现在怎么样了?”

明媚回答:“开过刀了,换了一个人造的股骨头。”

“要紧吗?”

“医生说一般情况下是没事了,要静养。”

“那好,你叫医生用最好的药。有事打我的电话,若一时找不到我,就打电话找何琼。”琼是李国庆的妻子,李国庆相信妻子也会尽力的。

“我知道。”

李利在想,弟弟亲自去外国考察,那一定是很重要的工作,母亲既然没有危险了,也就不必把当时那危险的情境描述给他听,免得他担心了。因此,李利只是淡淡地谈了一下母亲的病况和现状。

尽管李利没有怎么特别地说,李国庆还是有点担心。他在想,他应该马上打个电话,让琼回老家一趟,去料理一下。

李利又说:“这次多亏蓝芳及时赶来,要不我真不知怎样才好呢!”

“是蓝芳?是她来帮助我们吗?”李国庆提高声音问。

“是的。她听人说我在哭就赶来了。后来,她还托人请了上级医院的专家来给妈妈做手术。手术很成功。”

“是这样啊!真是太好了!”

李国庆的心一下子激动起来。那么多年没有蓝芳的消息,现在有了她的消息竟然是她帮助了母亲。他了解蓝芳,她是个认真的人,既然她出手相助,那她一定会尽力的。

那天,李国庆的脑海里就一直浮现起蓝芳的身影笑貌。

李国庆一直清楚地记得,当年他和蓝芳考取之后就分别去了二个城市读书。第一年放暑假,他回到家的第二天就去了蓝芳的家。他看见蓝芳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穿着白底紫花连衣裙,脸圆圆的,白里透红的,婷婷玉立的女孩就是蓝芳?他朝她看着,似乎在辩认她。蓝芳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起来,眼睛变成了弯弯的月亮。

“不认识我了吧!邻居都不认得了,说我胖了。”

“是啊。”他开心地笑了起来。蓝芳不再像《半蓝花生》里的那个小女孩只是清纯,更不是复习时那黑瘦的样子。她变漂亮了,只用半年的时间。

晚上,李国庆做了一个梦。蓝芳穿着白底紫花的连衣裙和他一起在他家门前那条小河里洗菜。蓝芳温顺地挨着他在洗,他则去逗蓝芳:“小蜜蜂!你看你多像小蜜蜂啊!”蓝芳笑着躲避他。他顺势一抓,却把蓝芳推进了小河里。惊讶之际他看见蓝芳在河中央,紫花的连衣裙像喇叭一样张开着,蓝芳随着流水飘动起来,她脸上却挂满了不知是水珠还是泪珠。他极力伸长胳膊去拉蓝芳,可是,怎么也够不着她。蓝芳就象飘萍一样向远方飘去……

李国庆惊醒之后,发现自己的眼角湿润了。

自从十九年前分别以后,李国庆再也没有见到过蓝芳。

开始几年,李国庆每年都回老家过年,后来他又带着妻儿一同回去。他曾经想过:最好能在什么地方偶然地碰到蓝芳。他们两人的老家相距并不远,他以为总能碰见,可是,却一次也没有碰到过。李国庆曾经去看望过蓝芳的母亲,问起蓝芳,她母亲说:“小芳快要结婚了。”他托她的母亲给她捎口信,但是,蓝芳没有给他回一点消息。

李国庆大学毕业后,分配在省级LS的一个财贸部门工作,和他同一办公室有四个人,其中有一个姑娘叫琼。琼的父亲是本部门的一把手,有几个年轻人正在对何琼暗送秋波。李国庆和琼除了工作上的接触以外,几乎很少和她说话,倒是琼时不时和他说几句,譬如幸福电影院在放什么新片,云南过桥米线落户那家小吃店等等。

李国庆工作四个月后,单位里有了一个为期半年的科长培训名额。当时,很多人视觑这个名额,大家明白参加科长培训就意味着摸到了科长这把“交椅”,在这个部门当科长其实是相当于局级干部了,也就是说由此可以步入仕途。李国庆虽然是首届正规的大学毕业生,但是单位里资深的人很多,有背景的人也不少,他是初来乍到,他没有想过那种好事。倒是琼替他想过。琼多次在她父亲面前提起李国庆,叙述他的工作才能,赞扬他为人处事的生活方式。琼父亲是一个重才的人,因此,他力排众议推举李国庆去参加科长培训。

不过,琼的父亲事先征求过李国庆的意见,然后,他笑哈哈地对李国庆说:“我女儿很欣赏你!”

欣喜之余的李国庆脸色变得凝重了。他说他要考虑一下。

那天晚上,李国庆找来他大学里有名的“理论家”同学,他知道那同学不仅直爽,而且对一些事物颇有见地。两个人在房顶上聊了一宿。

李国庆平时很少抽烟,那晚他一面讲述他和蓝芳的故事,一面不停地抽烟,烟蒂扔得满地都是。同学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沉重,因此,也不便贸然开口。

沉思良久,同学问他:“你愿意回家乡小镇吗?”

李国庆看着远方灰暗的天空,只是抽烟,默默不语。显然李国庆是不乐意回到那小镇上去的。

“那你能把她调到省城来吗?”

李国庆紧皱着眉头,深吸一口烟,然后说:“如果我有能力把她调到城省,我就不用烦恼了,那怕到街道小厂也好啊!”李国庆已经去打听过,调省城一共要盖二十多颗章。他哪有这个门路?!

“那你们就要二地分居过上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李国庆重重地把烟蒂扔得老远:“是啊!我真恨!这是什么政策?”

李国庆单位里的老王,他的妻子和孩子在另一个城市,老王为妻子调动了十多年的工作,想尽了一切办法,到现在还没有调到一起,老王也就灰心了。李国庆想起老王乱糟糟的小屋,想起老王总是和单位里的小年青一起草草地吃食堂,想起老王渐生的白发,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二地分居,日子过得艰苦只是一方面,主要是影响到事业,二地奔波牵绊太多啊!还有,有了孩子以后怎么办?男方受累,女方要带孩子那更是艰苦,到那时,恐怕都会有怨言了。美好的情感很难说不被现实生活所湮没……你是我们的班长,你一直想大干一翻,我们都看好你!”

同学本来就是班里的“理论家”,一有感触就会侃侃而谈,那一套套的理论就如小河之水缓缓而来,只让人感觉真实又舒坦。

李国庆的烟抽得缓和些了。

同学又说:“我理解你,我也是年轻人啊!我也向往美好的爱情!只是,有些事,自古就难两全。男人讨老婆,是温顺第一。有良好的后盾,前方才能无所顾虑地冲锋陷阵。”又说:“那个琼我去你那里时见过,长相虽说一般,但是挺温和的。”同学去找李国庆时,琼既温和又殷勤,同学对琼的印象颇好。

李国庆知道琼很温和,也知道琼很关心他。但是,李国庆就是对琼没有特别的感觉。

“我认为,你还是先去参加科长培训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没有人拿枪逼迫你娶谁。可别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

同学的这番话,李国庆何尝不知?他只是不停地想,为什么我就不能同时拥有?他痛苦,是因为他只能选择一样;他找同学来,是因为他矛盾的天平需要有人加码。他需要佐证,他不想让自己后悔。

李国庆踩灭了烟蒂,终于拿定了主意。

三年以后,没有人逼迫乔明光,但是,李国庆还是娶了琼为妻。李国庆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

李国庆没有后悔他的选择,当初没有,后来也没有。只是,他知道他的人生已注定了不能圆满。只是,蓝芳成了他一个无法拆解的心结,一个沉在心底的痛。

李国庆的事业一帆风顺。虽然商场上刀光剑影,相互倾轧,但是他游刃有余。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只有他一个人独处时,他才感到心底的一个角落有点空荡荡。那时,他会想到蓝芳,他想只有蓝芳才能填补他心底那个空洞的角落。现实社会诱惑很多,李国庆不动心也不羡慕,他觉得那些都是很浮躁很浅薄的。他有他的观点。

收到校庆的消息后,李国庆就准备了回故乡的行程。王强是他多年的朋友,他理应前往。母亲病了以后他还未去看过,他应该尽快去探望。他更想马上见到蓝芳,那积压多年的情绪终因有了见蓝芳的充足理由而像火山喷发一样使他无法自禁。

校庆活动的各类节目一直持续到下午4点多才结束。

晚上,王强校长在学校附近的“川南大酒店”款待上级领导和那些远道而来的校友们。帅校长及领导们的那一桌在酒店大厅的最前面,蓝芳和几个老同学则在大厅的左侧。李国庆和王强等领导在一起。

王校长来给大家敬酒,有校友便问他这次能汇拢多少资金,学校的电化教学能不能办起来?王校长高兴地说,感谢大家对他工作的支持,对母校的支援,资金已经差不多了,他说电化教学所需的电脑已全部由李国庆带来,下一步他将马上筹办其它事项,估计下半年开学便可应用上去。

大家盛赞王校长在希望中学的二年,盖了新教学大楼,又在筹办电化教学,为希望办了实事。然后,又赞扬李国庆为电化教学出了大力。

校友们高兴地举起酒杯同祝希望中学越办越好。

场面是十分地热闹。

这时,李国庆满面红光揣着酒杯健步向蓝芳这一桌走来。李国庆身着考究的浅灰色西装,佩深灰色领带,那领带和西装的色彩非常的匹配;领带上一支银色弧形领带夹亮晶晶的,像茫茫大海上的一只海鸥在展翅飞翔。李国庆的头发乌黑,向后梳理着,显出一派得志者的气派,只是露出的宽宽的额头上有几道皱纹,似乎在述说着主人经历过的风霜。

“小芳,你好!”李国庆高兴地走到蓝芳面前,酒杯和蓝芳的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

上午,李国庆到校后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寻找过蓝芳,结果没有看见。李国庆便去了王强的办公室,老朋友相见,紧紧握手,彼此又用拳头擂了对方。尔后,王强陪李国庆去了登记处,每一个来参加校庆的校友都要登记。李国庆写上自己的名字后,又在登记本上从头至尾扫视了一遍,依然没有看见蓝芳的名字。那一刻,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蓝芳会不会不来了?李国庆高涨的情绪因此而低落了下来。整个白天,他都有点神不守舍。

直到校庆结束,在这酒宴上李国庆终于看见了蓝芳。他的心情由此晴朗了起来,脚步也变得轻盈矫健了。

“你好!”蓝芳微笑着回答。

李国庆和蓝芳那一桌的校友们一一碰杯,然后干了杯中的酒。

“晚上你有空吗?你能和我走走吗?”李国庆走近蓝芳,看着她轻声又迫切地问。

蓝芳在校庆的前一天晚上接到了李国庆的电话。李国庆说他在国外的考察结束了,他回来参加校庆,刚刚到母亲家。他说他要来看望她,和她聊聊,问她什么时间有空。蓝芳回答他,她也要参加校庆,到时候碰面再说。

夜,静悄悄的。半弦月。

路,还是那条路,当年的沙石路面浇上了柏油,已变得宽阔整洁,路边的白杨和间隙的香樟树不再低矮残缺,早已变得高大挺拔,晚风吹过,香樟散发出浓郁的清香,沁人心脾。

人,还是当年的人,只是不再年少。

“小芳,我妈多亏了你!真的很感激!”刚走上马路,李国庆就眼光灼灼兴奋地说。

“不用了。”蓝芳轻轻地说。

“我姐说了,她当时找我找不到她就手足无措,是你帮助了她,她才敢决定为我妈做手术。”

“我是护士,懂一些嘛!”

李国庆听着蓝芳那和当年一模一样的总是拖音的温柔语调,心里欣喜不已。他有一种做梦般的感觉,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时,他总是喜欢拉起蓝芳的手,在她手心里哈一口气,再哈一口气,然后就亲吻一下。蓝芳忍不住就咯咯地笑起来,连呼:好痒啊!

李国庆突然感到眼睛里有沙子一般,他感觉了酸涩。

李国庆看到了岁月的“沧海桑田”清晰地留在蓝芳的脸上。蓝芳的眼睛不再妩媚,坦然的眸子里似乎含有挥之不去的伤感,脸庞不再圆润下巴尖了。蓝芳身穿的紫蓝色西装套裙倒是显得很优雅,只是那颜色把她的脸衬托得过于苍白,也把她身体的削瘦给显现了出来。眼前的蓝芳,给人一种感觉,似乎一阵风都能把她带走。李国庆又想起了他的梦,想起了那飘萍,想起他在梦里沿着河岸一面喊叫一面追赶的情境……他真想抓住蓝芳的手不再放松。

李国庆想起姐姐告诉他,蓝芳的丈夫一年前,在帮朋友母亲看病的路上出了车祸,蓝芳独自带着一个16岁的儿子生活。李国庆明白蓝芳的艰辛和她的变化,他顿生爱怜之情。

“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很辛苦吧!”李国庆柔声地说。

蓝芳轻柔地回答:“没什么,孩子很懂事。”

李国庆走近蓝芳,动情地说:“让我来帮你,好吗?”

“没什么,我能行!”蓝芳很快地回答。

“别这样啊,你这样我会难过的。”李国庆看着蓝芳。

“不!你这样反倒让我难过。你别同情我。我们没有问题的!”蓝芳坚决地说。

“我不是同情,……”李国庆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却无法说下去。

李国庆多么想把这多年来压抑在心底的情感向蓝芳表白,他多想告诉蓝芳:“我一直都爱着你啊!”但是,蓝芳会理解他吗?会理解他的无奈,理解他的心底也有一个伤痛吗?李国庆没有把握。于是,他说:“我们全家都很感激你对我妈的照顾啊!”

“为这个就更不必了!你妈患病,我只是出于同情,就是同乡的人患病我也要尽力去照顾一把。如果,我知道你妈患病而不闻不问,那才是我的不是。我是护士啊!我于心何忍?!再说了,你妈以前对我挺好的,别人送给她一些花生,她舍不得吃,炒熟了还送来给我呢,我一直记着。”

李国庆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好奇。于是,他试探性地问:“如果我妈曾反对过我们呢?”

“我知道,你妈会支持你!但是,我现在是一个母亲,我理解母亲的心。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呢?更何况令我们分开的并不是你妈。”蓝芳坦然地说。

“我知道,你在怪我。”李国庆的神色黯然下来。接着,他沉重地说:“你有理由怪我!甚至骂我!这次回来,我有思想准备。”

“不!开始是有过,后来没有了。”蓝芳微微眯起眼睛,把目光投向远方黑黝黝的群山和群山后那暗蓝的天际,蓝芳的神情是那么地坦然。她缓缓地说:“鲁迅先生借用《伤逝》说过一句话:‘仅仅有爱是不够的。’我理解这句话是多年以后。爱,是一个美好的字眼,可以美丽而轻松地开始,但是,实现她贯穿她却真的不容易。《伤逝》对我的触动很大,从那时起,我理解了你,和你做的一切。我们的结局是时代的产物,是那时候政策的结果。我不再怪你!”接着,蓝芳又说:“如果,我们在那种情形下结合,也很难保证以后不闹矛盾。于其厌倦了再分手,还不如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小芳!”李国庆一把抓住蓝芳的手,感动地说不出话来。

“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啊!”蓝芳没有抽回李国庆光握着的手,她只是用言语提醒他。

“是的,我们是朋友!是好朋友!是最好的朋友!对吗?”李国庆松开了蓝芳的手,看住蓝芳的脸期待地说。

“是的。”蓝芳笑着回答。

“再见到你,真好啊!”李国庆感慨万千由衷地说。

在李国庆的想象中,无论怎样蓝芳都会心存芥蒂,他实在没有想到蓝芳的心胸已到了如此的境地,她是那么地超然。李国庆不由得心生敬意。此时的李国庆一方面有他乡遇知己的快慰,另一方面他感觉了惭愧。

他们并排走着,彼此没有了生疏和压抑。

李国庆对蓝芳说了他的工作、家庭和其他的琐事。

蓝芳也对李国庆说了她的儿子,蓝芳说,儿子是个英俊的半大小伙子了,他除了细长的眼睛像她,其他都长得极像他父亲。儿子是班长,很受同学的拥护,他学习很努力,成绩也很好,这点比他父亲强。儿子的愿望是将来能够上全国重点大学。

蓝芳又对李国庆谈起了她的丈夫,她说:“陈杰高吉平很会做菜,他总是把我喜欢吃的菜摆在我面前。他是一个粗犷的男人,这对他来说是很不容易的。”蓝芳又说:“儿子小时候曾经对我说过:‘妈妈,爸爸最爱的是你!你最爱的是我!我最爱的是变形金刚!’”蓝芳说到这里就笑了起来,似乎高吉平还在人世,似乎她的家还是那么地甜蜜温馨。

但是,刹那间,蓝芳又沉默了下来。

李国庆明白,蓝芳在怀念她的丈夫,那个给了她无私的爱而早逝的丈夫。李国庆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确实,蓝芳又想起了她的丈夫高吉平。蓝芳的思维是跳跃式的,她不仅想起了高吉平,还想起自己当年和高吉平正式处“朋友”之后写下的感慨:

又到春天了!田畈里开满了玫红色小花的紫云英。微风吹过,摇曳生姿,也是一道动人的风景。可是,谁能认真地看它们呢?人们神往的可是华丽的玫瑰啊!

玫瑰,

我心中的玫瑰!

年少时,

我崇拜你,却不认识你。

年轻时,

我失去你,因为风雨带走了你。

而今啊,

到那里去寻找你?

人来世上

只是为了玫瑰?

失去了玫瑰

就放弃一切花草吗?

花园里可依然姹紫嫣红呵!

何不欣赏一下别的花草呢?!

紫云英,

满目的花草。

冬天播下种子,

春天开出花朵,

或养肥牛羊,

或滋养土地,

或让蜜蜂采撷去

酿成甜甜的蜜。

紫云英,

普通的花草,

你只需要一点儿土壤,

就奉献了你的全部。

这岂是娇贵的玫瑰可以比拟?

谦卑的花草啊,

紫云英,

今天,我终于认识了你,

你的伟大

就在于你的奉献,

你的谦虚!

李国庆还能说什么呢?他觉得一切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决定用行动来帮助蓝芳,注释他对她的真情。

二个星期后,蓝芳收到一笔不署名的款项,蓝芳明白这是李国庆寄来的。于是,蓝芳转寄给了李国庆的母亲。然后,蓝芳发了一条手机短信给李国庆:“谢谢你,老朋友!如果需要,我会向你借的。但是,我真的行!请相信我的能力,好吗?!”

李国庆接到短信后,他在那张宽大的老板椅子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蓝芳柔弱的身影和坚定的目光又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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