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河出发

1990年1月10日国务院发布命令，11日起解除北京部分地区的戒严。

2月15日《人民日报》发表题为《到基层去》的社论。

3月9日－12日在北京召开中共十三届六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党同人民群众联系的决定》。

4月我下派到嫩江县桦木村，根据规定，干部下基层，要讲求实效，切忌形式主义，要真正和群众打成一片，以平等态度对待群众，甘当小学生，不许妄自尊大。我本身就是一名群众，一滴水融入大海，自然跟群众打成一片，本来就平等，不可能妄自尊大。适当参加生产劳动，不许用公款吃喝，不许收受礼物，不许增加基层和群众的负担。任何一个人都是我的领导和老师，领导和老师哪有给下属和学生送礼的道理，想公款吃喝，想增加基层和群众的负担，谁买单啊。大学生对有些手中有一点点权力而胸中没有一点点文化的基层领导来讲，并不是报纸电视上宣传的天之骄子，而是伊甸园中偷吃了苹果带着原罪到单位赎罪的罪人，我必须补上他们经历过的土地改革、大生产运动、集体化道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课程，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才能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上了初高中的知识青年都要上山下乡，何况上了大学，更是十恶大罪、罪不可绾。呆了两个月没动窝，毕竟是临时的，村长偶尔还把我当客人看待。乡里开军民运动会，村长说：“你没啥事儿，回家去吧，乡里的干部也都放假了。农村各人忙各家活，你也没地种，怪没意思的。”我趁机回黑河一趟，市里也开运动会，邀请苏联人参加，特别热闹，但热闹是别人的。学龄前的伙伴、小学、中学的同窗，忙着成双结对、相依相偎地逛江边卿卿我我，忙着生儿育女，自己没谈女朋友，形单影只，天马行空，单位同事遇到，诧异地问：“你下派了，怎么还不走，去几个月，黑得象刚果人了。”似乎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一样，也都没把我当成自己人，“众鸟皆有所登栖兮，凤独遑遑而无所集。”两面都认为我属于对方，对方才是我该去的地方。满街窗户里传出的收音机磁带放着同一首歌曲新加坡电视剧《人在旅途》主题歌：“从来不服，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人生本来，苦恼已多，再多一次又如何。若没有分别痛苦时刻，你就不会珍惜我。千山万水脚下过，一缕情丝挥不脱，纵然此时热情如火，心里话儿向谁说，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只要你也想念我。我不怕旅途孤单寂寞，只要你也想念我，我只要你也想念我，想念我。”我折衷一下，不在黑河、不在嫩江，就到黑河和嫩江之间逍遥，我再次开始步行。行前问一位朋友，我会被修理得粗俗不堪、呆头呆脑、面目全非象鲁迅笔下的闰土吗？朋友笑了，坚定地对我说：“山有山的挺拔，水有水的清秀，你有你的性格，你就是运涛，不是闰土，不是高林生，当代作家笔下没有你这号人物。”

不用准备干粮和饮用水，甚至也没换轻便的旅游鞋，我上路了。

6月12日早晨七时三十分，我到了北接西兴路，由环城路相隔的黑大公路起点，0公里的里程碑就在一家名特理烫发厅的招牌下。黑大公路是黑河境内的唯一国道，伪满时期的1933年始修，1935年竣工，沙石路面，苏联出兵东北，这条路大部分被破坏，解放后进行了维修和补接，至哈尔滨段也叫哈黑路，长度六百四十一公路，路基宽八点五米，路面宽五点五米，三级砂石路，但进城至锦河一段是油渣路面。

出了0公里，便是郊区的幸福乡辖段的下二公、上二公村了，清末为黑河府，在民国初期，为县公署第三区，民国十四年为第二区，建国后为四嘉子区，一九五八年属火箭人民公社，一九六O年属幸福公社，一九八四年五月属幸福乡，一个温馨的名字。城外有黑北汽车修理厂、燕春餐厅、黑河加油站，每个城市都是这种布局，在东侧黑河社会福利院（光荣院）西南角有个碉堡，七十年代响应“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号召修建的，露出地面部分象个大汉堡包，有瞄准和射击孔。福利院建国前为黑河贫民院，一九四六年改建成残老院，一九五八年改为养老院，一九八五年改称社会福利院，全院占地面积四公顷，房屋面积三千零五十平方米，年均院民九十五人，内有上、下水道、暖气、浴池、食堂、缝纫、小卖店、健身房等。一九八八年被评为全省先进福利院和省院庭绿化先进单位。我在上学时就来过此地学雷锋义务劳动。黑河市啤酒厂在西。前有黑河南桥，是一九七三年七月竣工，黑大公路在黑河境内二百八十七点三公里，桥梁四十四座，一千九百一十九点六延长米，这是第一座。1公里处西为黑河地区卫生学校，大门左右影壁上写着“面向四化，面向未来”的教育宗旨。该校一九七六年九月二十日建立，先后开设了中医、西医、助产、五官、护士、公共卫生等专业，学制最初为二年，后改为三年。东为黑河市广播电视中心，黑河电视台成立于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一日，开办的专题节目有插播全区新闻联播、开发建设中的黑河、今日黑河、要闻回顾等。又经过一座一九六五年十月竣工的团结桥。道旁有北安电业局巡保线站、黑河变电所，“黑河”的路标和“限速30公里”　。2公里又1／2，西有废纸站、砖厂等。3公里，西有火葬场。东有黑河地区液化气站。路旁有提示司机的标志牌：“文明驾车，礼貌行驶”、“安全行车”、“十次肇事九次快，请您慢速行驶”。4公里又1／2有一九六五年十月竣工的二公桥，路上迎面有客车过来，车窗玻璃上标着线路“黑河－大五家子”、“二道河子－黑河”、“逊克－黑河”等，也有小四轮拖拉机，CH－12、QH－12、DF－15、东方红－150K等型号。6公里是个岔道口，路标指示，前行102公里是孙吴，西行10公里是飞机场，也是稗子沟农场，学生时代我们到这里的校办农场劳动，锄草、撒农药、收割黄豆等，当年我也是步行来的。那时翻开课本首页最高指示都是：“我们不但要学工、学农、学军，还要……”“土肥水种密保工管”的农业八字方针是小学必须背诵的东西，就象现在强调外语的重要性一样。西行是黑罕公路和机场路。黑河航线波折几多，一九三三年即修建通航，一九四三年冬停用，一九五七年复建，一九六九年黑河航空站撤消。一九八四年由省民航局、国家林业部和省政府共同投资九百二十万元，于十月开始在稗子沟南山重建，但由于草坪跑道土质松软，雨天泥泞，保证不了航班正常运行。一九八七年四月经国家民航总局批准，由国家民航局、国家林业部、省政府和黑河行署共同投资五百六十五万元改建黑河机场。六月动工，一九八八年十月竣工，新建长一千五百米，宽六十米水泥跑道一条，扩建停机坪四千六百平方米，新修停车场一处，进港水泥路面二百延长米，增设了夜航灯光、旅客安全检查及服务等设施，可以保证安－24、运－7以下机型飞机四季和昼夜正常起降，一九八五年十一月十八日首航试飞苏制四十八个座位安－24型飞机，随即开通，每周二班次的哈尔滨至黑河至哈尔滨航线，票价四十六元。复航是一九八八年十一月十一日，改为每周三班次，飞行任务由民航第二十五飞行大队承担，票价七十八元。一九九O年使用西安制造的五十二个座位的运－7型飞机，票价一百一十七元。

稗子沟还有电视转播的八一O台，兴建于一九七九年四月，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开始以录象重播方式播出中央和省电视台节目，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五日开播了中央二套电视节目，黑河可以同时收看两套电视节目，一九八八五年九月十三日卫星地面接收站投入使用，是全省第二座。今年5月1日，10千瓦彩色电视发射机在此安装调试完毕，开始试播，从此可以收看带颜色的电视节目了。这里有伪满时代修的工事建的碉堡（今成为北门镇侵华日军地下工程遗址、黑河抗日战争暨侵华日军要塞展览馆）。1952年抗美援朝战争时期，美国侵略者的飞机向二区、四区（四嘉子、西岗子一带）抛撒细菌毒虫，3月29日黑河各界群众举行示威游行，发表了《黑河人民反对美国侵略者进行细菌战抗议书》。6公里又1／2，建有交通观测站。红旗桥道班，原来称政法部畜牧场。7公里为一九七O年十月竣工的红旗桥，依稀可见“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备战备荒”、“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的动力”字样，明显有我所熟悉那个年代的烙印。到此正好出发一个小时，8公里又1／2，身后过来一辆车号为37－00706的摩托，驾驶员不认识我，见我独自步行于远离村屯的路上，过于引人注目，要带我一轱辘儿，我当然谢绝了。我不是有急于到达的目的地，我追求并拥有的是在路上的过程。在车中看风景，总象隔靴搔痒、水中捞月、雾里看花，不能实实在在饱览风光，呼吸不到空气和泥土芬芳，吹拂不到风霜雨雪，沐浴不到阳光冷暖变化，松树抽出浅绿的新枝，对比苍绿的旧枝很亮眼，枝头鸟儿在鸣叫，听起来似乎说：“哥哥”、“快走快走”！以路为界，东是四嘉子乡的土地，康熙二十三年宁古塔八旗官兵驻扎于此，后来有富、康、李、徐四家移居形成村屯，始称四家子，民国初年改称四嘉子，一九五八年成立四嘉子人民公社，一九八三年七月二日政社分立成立四嘉子乡。西为国营锦河农场。锦河农场总面积1594平方公里，占耕地302618亩，属于山区，是岭东河谷低山丘陵地貌，山体开阔，谷宽坡缓，农业以小麦、大豆为主。工业除了乳业，还有农机修配、木材加工、粮米加工、制砖、榨油、酿酒、儿童玩具等。锦河人口上万。1956年撤区划为团山子乡和大头山乡。1957－1970年为北方畜牧场、什锦河农场、新华农场。1970年为锦河农场，下设三个分场、三十四个生产队、二十二个自然屯。

黑河这一带土质肥沃，属寒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年均温0°C至－1°C，无霜期一百二十天左右，年均降水量五百毫米，是粮食产区，分布为草甸土、黑土、暗棕壤、沼泽土，所谓“大地黑悠悠，不上粪也流油”。黑土是在温带半湿润地区森林草甸植被下发育的地带性土壤，主要是在强烈的腐殖质累积和季节性滞水引起的机械淋洗与化学淋洗过程中形成的，其基本性质与肥力状况好，腐殖质厚，质地粘重。草甸土是土体中下部土层直接受季节性地下水的轻度浸润，在草甸植被下发育而成的非地带性土壤，养分丰富，但释放慢。河淤土是沼泽植被下受地表水浸渍有机质的泥炭化和矿物质的潜育化影响发育的非地带性土壤。小麦四月初开播，采用7.5厘米、15厘米单条播种和30厘米双条播种，播深3－4厘米。大豆五月上半月开播，播法有四：一是机械精量点播，双行间行距10－12厘米，二是等距穴播，穴距18－20厘米，每穴3－4棵，三是垄上双条播，小行距10－12厘米，四是窄行平播，行距45－50厘米，播种、起垄、镇压、连续作业，轮作方式主要是麦－豆－麦－豆或麦－豆－豆。

森林是达乌里植物区大兴安岭植物分区类型，生长以兴安落叶松和兴安白桦为主，混生有蒙古柞、黑桦及山杨。道路两面是沼泽，就用水泥涵管通个涵洞连接两边。11公里是锦河与红旗桥道班的分界，是一个陡坡。12公里的里程碑倒伏于路边草莽之间。偶见养蜂人的帐篷搭在路边，南蛮鸵舌也听不太懂。路的两侧耕地多住宅少。迎面陆续驶过来二道河子－黑河、逊克－黑河、黑河－爱岗、黑河－孙吴的客车。13公里又1／2进入锦河，路东是锦河乳品厂，锦河奶粉是黑河消费者喜爱的第一品牌，质量好、奶味纯，供不应求。居民区和场部在西侧，锦河原来叫神武屯，驻扎过日本侵略者的军队。路边有“时刻注意森林防火”；“防火期在野外吸烟实行四个一律”等宣传牌。著名作家梁晓声、团中央书记处书记姜大明都曾是黑龙江省生产建设兵团农建师新华团（一团）的知识青年。14公里有铁路交叉道口标志，“小心火车”的标志。北黑铁路始建于1933年，1935年11月1日全线正式运营，全长302.9公里。但1946年4月被苏联红军拆除，桥梁炸毁，把路轨、机车、车辆及配套设备作为对法西斯作战的战利品运回苏联。建国后东北包括黑河经济建设缓慢和艰难，与日本和苏联的两度掠夺有密切的因果关系。1986年7月15日北黑铁路复建工程开工，1989年9月19日全线贯通。12月14日开通临时货物运输。全长261公里，是全国最长的地方铁路。几十年没见过火车，农民和农民豢养的牲畜没有让车的习惯，竟有火车在路口等待老牛慢吞吞通过的景象。黑河至龙镇间开行的是3171／3172次货物列车，运费平均为0.147元／吨公里。

涵洞内淌过的小溪很清澈，居住在附近的妇女在这里洗衣服，忽然头顶有轰鸣声，飞机掠过，看表是十点零三分。15公里为13T限制重量标志，经过石金河桥，1965年修造，桥下是石锦河。经过中心林场。大门两侧写有标语“以林为主，多种经营”“护林防火，人人有责”，没有内地常见的历代遗留的石刻，只有社会主义建设各个时期的标语口号。路边有农工在喷水浇灌土地上的秧苗。养路工在路上垫土保养路面。这一带涵洞较多，铲地的农民戴的是太阳帽而不是图画上贫下中农的草帽了。天上云丝扯成了线。20公里为三道沟，路东是爱辉镇辖区了。1958年成立爱辉人民公社，1983年7月根据省办函（83）91号批复成立爱辉镇。11点迎面碰到单位除我而外同科的全体成员坐车从嫩江回黑河，昨天他们特意去了临江乡政府，放假后乡级干部刚刚第一天上班。22公里是黄金子与锦河道班的分界。

又过去一趟德都至黑河的客车，路面上掉下了的枯枝和新的树叶，仔细审视蚂蚁的千军万马在永无休止地忙碌，蝴蝶都是黑白相间的花纹，象大熊猫。苍蝇很多。沙土路能清楚地显出汽车、马车的辙印，有牲畜留下的粪便，路边是垫路备料的土堆沙堆，用锹拍成没尖的金字塔形状。杨花舞动轻盈的身体，光的影子从树隙漏到路面，油然而生惬意，24公里到东方红煤矿，路边是学校，学校不用挂牌一眼就能看出来。长排的红砖房，没有猪圈马厩，没有拖拉机农具，空旷的场地铺得平整，顶多就是两个两个篮球架摆着。路边桥下有清清的小溪，我掬水在手喝了几口。24又1／2公里锦河农场核桃沟煤矿，路标是“由此往里三公里－售煤。”庄稼地坦坦荡荡，视野变得开阔。看到“交叉道口”“小心火车”就知道又要过铁路了。26公里为一九七八年十月重建的王肃桥。28公里是黄金子，瞎蠓太多，围着人转，扑到身上、脸上，一过车扬起灰尘，发散出汽油味，脸上弄的粘粘乎乎，但嗅着森林的空气，味道好极了。车以黑河车牌居多，还见到开头是黑龙江01、38－6、07WJ－1、GA23－9、31－4、32－8、34－1、04－0、31－1、30－0的，等等，涵洞很多，水草丰茂，路边有小溪陪伴，一有落差，便汩汩作响。30公里之后，太阳的阴影已不知不觉转到右侧。路边的山被采石挖掉半拉，象啃过的半个馒头。34又1／2公里有“请爱护公路标志”的宣传牌，到了松树沟道班。至松树沟村边已是午后两点半了。36又1／2公里有砖窑，有路标指示：至孙吴71公里，至西岗子煤矿3公里。38公里有可承重13吨的顾家子桥，是一九六九年八月一日竣工的，是松树沟道班和哈岗道班的分界。过了一里就是顾家子。40公里养路工正在修路，一个人在路上孤独地走了八十里，面对面见到人，感觉特别可亲，几个青年女子在背后议论，似乎是私语，却又声音放高故意让我听到，“一本正经的，哼！”“那天我看见煤矿一个男的，个儿挺高，走道腿不打弯，挺有派似的。”这正是“哪个少女不怀春”阶段想引起异性注意的心理，“煤矿一个男的”说的也可能就是我，因为去年直到十二月底我还在西岗子粮库驻库征收农业税和农业特产税，粮库正是去宋集屯煤矿的必经之地。接近村屯，是提醒司机的标志牌“限速大型车60，小型车70”。一砖厂驾驶37－00829号牌照车的司机停车要搭我一程，他已见过我三次，第一次在锦河，第二次在东方红，在这里是第三次。43又1／2公里是岔道口，至宋集屯煤矿5KM，至孙吴60KM，过胜利桥进入了西岗子镇。

在银行楼后，镇里正赛篮球，我在财政所工作时的几个同事都在，晚饭又跟这些住宿时的老伙伴们一起吃，免不了喝几盅，侃几句，带着醉意进入梦乡。

随着2003年10月20日新的高等级黑北公路的正式通车，当年我走的路已少有车和人通行了，公路的起点在铁路街与二环路交汇处，其中一级路36.91公里到坤站，路基宽度25.5米，设计时速100公里，其余路段为二级路，设计时速80公里，路基宽度12米，到西岗子有4.6支线和连接线。车辆增多，车速加快，已不适宜徒步行走了。

“我喜欢出发”是汪国真一篇散文的名字，也是我的心里话，如果还象当年那样一步步地走，我暂时不会选择这一段了，因为走过了的地方属于昨天，我要寻求没有走过的新路，我想看新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