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虎踪

虎为百兽之王，中国的文人学士又给它起了个雅号：山君。但鄂西北地区的山里人却呼之为“老八子”。

三十多年前，我在毗邻原始森林神农架的南漳县长坪山区工作，就听过不少关于“老八子”的传闻。

老虎吃人，这话一点都不假。上世纪50年代初，长坪就闹过一次虎患。

不知是从哪里窜来的一只老虎，不时袭击山寨，令山民惶惶不可终日，不到天断黑，家家就关门闭户但此虎为患甚烈，即令如此，还是接连有十几个人被它吃掉。

风声闹得太大了，政府便组织民兵捕杀，可是逮它不着，后来又从外地请来了专业的打虎队，众人历尽艰难，才设计使它落入陷阱，毙于弹雨之下。

此虎极大，死后破腹时，在它肚内居然还有人的大腿。

虎皮剥下后，一直挂在县里的土产公司内，我在1978年前后还见过。

稍稍上了点年龄的长坪人，与外乡人谈到老虎时，都能把这事说得绘声绘色。

我那时在长坪当教师，我有一位同事，叫肖德良，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当地老乡曾经对我说：“肖老师与老八子搞过架的！”山里人管打架叫“搞架”，那老乡对我言及此事时，特别对这个“搞”字加强了语气，意思是一对一地“交手”。

老肖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面皮白净，举止斯文，绝无一点英雄气概，他敢与老虎“搞架”？我实在难以相信。

前些年，河南省出了一个打豹英雄，此人堪称奇人，能凭一身高强的武艺将凶狠的豹子毙于掌下，他的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至今还在广为流传。可是，虎毕竟比豹强大得多呀！赤手空拳与老虎搏斗，别说斗了，任你是彪形大汉，乍一撞上老虎，不被吓得屁滚尿流、魂飞魄散而能拔足飞跑，那就是胆大包天之人了，至于我们所熟知的武松打虎的故事，在我想来，不过是小说家言，当不得真的。

肖德良身材魁伟，也有点蛮力，身上却无丝毫武功，敢与老虎过招？

但他却真是和老虎“玩”了一把。

我找了一个机会问他：“有这事没有？”，

他淡然一笑：“有！人被逼到那一步了，不跟它拼命不行啊！”

他告诉我，那是他十七八岁时发生的事。

一次在山林中砍柴时，他正靠着一块巨石歇息，忽然觉得身后有异，回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只见一只斑斓猛虎已悄然潜至身边。无奈之下，他只得用两只手拼命顶住老虎的下颔。随后，又与老虎一起滚倒在地，但双手仍是死死地箍住老虎的脖子不放，老虎竟然不能下口。人与虎在地下翻滚了一气之后，幸亏有一群人闻风赶至，他也因力竭松开了手，老虎才狂啸一声，绝尘遁去。

虎口余生的他，遍体伤痕累累，又由于受了大惊吓，竟卧病数月不起。

他对我说，当时并不知道害怕，事后越想越怕。

我想他说的是真话。人的身上本来就是勇气与怯懦共存的，生死关头，出于一种求生的本能，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亦只得奋力一搏了。我想，假如老肖只是远远地看见了这只老虎，可以及时逃避的话，他是绝不敢以身犯险的，同时他也是不敢想像自己居然有力量能与老虎一搏的。

在许多情况下，人的勇气与智慧都是由特定的外部因素逼出来的。

我在长坪生活了八年，关于虎的传闻听得不少，但亲眼得见只有两次。

一次是在1970年秋，我夜宿于一高山村寨。半夜时分，忽听得犬声如沸，我忙翻身起床，出门观看，只听得有山民大喊：“老八子！”有人已点燃了火把，跳动的火光中，只见一只大虎一闪而逝，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中。这一夜，狗呀、猪呀、牛呀，鸡呀，一直闹腾到天明。

再一次是在1972年春上，一个生产队的山民在一面山坡上开生荒，居然在乱草丛里发现了两只虎崽，当场就用镢头砸死了，当时我恰巧从那里路过，还听得有的山民说：“砸死了不好吧！要是母老八子来找事，那就不得安生了。”不过，母老虎却没有出现，

从那以后，也没再听说哪里哪里又发现老虎了。山里人再谈起老虎来，也都是“想当年，或者是五几年、六几年……”

山里断了虎踪，可是在城里卖野药的地摊上，却总有“虎骨”摆着，居然也有人如获至宝地掏钱买回去泡酒，我常常暗笑，因为我知道，这所谓的虎骨不过是牛骨罢了。

近一两年，又听说南漳山里出现老虎了，但都只是“惊鸿一现”，而且没有下文，因此我也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