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哨

淡黄的叶伴着初秋的风飞舞着，划起一道道美丽的弧线，默默地倾诉生命的意义。楚烟静静地趴在窗口，望着浅蓝的天空发愣。

那仿佛已是很久远的事了。

自从八岁那年，能歌善舞的母亲终因耐不住父亲的沉默寡言，平静地与父亲分了手，头也不回地从她的泪眼中，从她小小的心灵里走出去之后，她就开始喜欢这样独个儿想心事了。

父亲更为沉默，常常一个人关进书房里久久不出来，在烟雾缭绕里不停地写、写。父亲是市里某报社的编辑，也是县城里颇有名气的作家，只是性格有点古怪。一直住在乡下的奶奶来了，叹息着把楚妍小小的身子揽进了自己枯瘦却温暖的怀里。

记忆中，父亲很少过问她的事，偶尔望她也是用了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只有一次，那个晚上，她做了个恶梦，吓醒后，发现不知何时父亲站在了她床前，正用那常年握笔的手轻轻地抚摸她小小的脑袋，借着月光，她看到了父亲眼中少有的怜爱。

“妍妍，好好读书。”这是父亲叮咛得最多的也是唯一的一句话。

是的，她原来叫楚妍，妍，美好的意思。

认识凌的那一年，她的生活发生了变化。

长成少女的楚妍爱静，喜欢独处。常常是一件米黄色宽松的套头羊毛衫，一条洗的泛白的牛仔裤，轻扬着一头黑亮黑亮的长发，一个人在校园的小径上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高二那年的元旦晚会上，怀抱吉他的凌在舞台上深情款款地边弹边唱：“年轻的女孩／为何那般忧郁满怀／请相信阳光始终与你同在／……哦，美丽的女孩／把你的心窗打开／让我与你驱走那不快／一起飞向美好未来！”那晚，从不在人前轻易流露内心情感的楚妍在掌声响起时以泪眼蒙胧。

后来，在校文学社中，她惊讶地看到了凌的身影。没想到会弹吉他会唱歌的凌也一样酷爱文学，喜欢写诗，写文章。没想到他们会成为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一次，楚妍偶尔提起那次元旦晚会，说起自己曾是怎样被他的歌声感动。凌眨眨细长的眼睛，告诉她，歌词原本是为她写的，他自己作的曲。其实他早就注意到她了。可是她总是那么孤傲而沉静，而且那么忧郁，“轻飘飘的宛若黄昏乡村里一缕淡淡的青烟”。他居然用了这么一个比喻，她不禁笑了，在后来的文稿上，她用了“楚烟”这个署名。

那一年，她高二，他高三。

那一年，世上最疼她的奶奶永远地离开了她。是凌用歌声琴声驱走了她的忧郁，抚平了她的创伤。

然而，凌没能顺利走过七月，背着吉他去了南方。楚妍又开始了她孤独而平静的生活。

生在江南长在江南的少女却一直梦想着遥远的北方。那沉默厚实的黄土高坡，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空蒙寂静的皑皑雪林，曾不止一次地在她的梦中呼唤……

一年后，楚妍并没有如愿走进梦中的雪原，接到的是省师大的录取通知书。开学那天，闻讯赶来的凌用自己的大卡车把她送到了学校。临别时告诉她，他将去参军，去遥远的北方寻找属于自己的天空。她的眼一下亮了：“去了给我写信，好么？”凌能理解，北方是她整个的梦呵。

父亲几乎从未写信给自己唯一的女儿，也极少给她打电话，有也只那一句话：“妍妍，好好读书呵。”

凌去了北方，厚厚的信如期而至。在信中，她得知凭着过硬的驾驶技术，凌进了汽车连。军营的生活是单调而艰苦的，寂寞里，凌又开始写诗，发表在部队报刊上。那曾无数次呼唤过她的雪原高坡成了他诗的灵魂，也是他们信中的主题。偶尔在兵们的聚会上，凌还会拿出吉他弹唱一首自作的曲子。凌把诗歌夹在了信中。

省城大学的生活是多姿多彩的，周末的晚上，在别人流连于电影院，旋转在舞厅的霓虹灯下时，楚妍却喜欢一个人坐在窗前，静静地翻阅凌的来信，此时，楚妍感到自己不是孤独的坐在寝室里，而是站在高高的黄土地上眺望，是正打马飞驰过茫茫草原，是静静的躺在厚厚的雪地上，聆听雪压松枝的脆响……

而凌弹着吉他，在北方的天空下，深情的歌唱。

日子如水而逝。又一个元旦，楚妍收到了一件很特别的礼物，那是一根红丝带穿上弹壳做成的项链，弹身被擦得亮晶晶的。凌说：“吹吧，哨音将带给你整个北天空！”弹哨下压着凌的照片，照片上的凌怀抱吉他，坐在雪原中，细长的眼睛若有所思的望着前方。

就在凌面前洁白的雪地上，是用脚踩出的两个大字：楚烟。理解她的凌把他就这样深深的刻在了北方的土地上。

楚妍把弹哨挂在脖子上，看书看累的时候，她喜欢轻轻地吹响弹哨。“嚯！……嚯！……”悠悠哨音，掠过窗口，在阳光下跳跃。

凌继续给她写厚厚的信，给她讲军队的生活，讲黄土高原，讲北方的一切。更多的谈到了自己的理想。

他说他已习惯了那种单调的生活，说他已经学会了怎样去应付种种突然而来的艰难。说他已渐渐地喜欢那片贫瘠却辽阔的土地，说终有一天，他会深深的爱上它，甚至为她牺牲一切。

凌热切地说：“楚烟，来吧，用你的知识和热情来唤醒黄土地上的蒙昧吧。”

楚妍沉静的日子愈来愈鲜活，楚妍美丽的梦想也愈来愈清晰。

每当吹起小小的弹哨，她相信开着车子的凌一定能听到她的哨音，听到哨音的凌一定会在静静的雪地上弹响他的吉他。

日子一晃而逝，再过一年便可以见到凌了，楚妍激动地想。凌在信中亦激动地告诉她，他报考了军校，“为我祝福吧！”他说。

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悠悠哨音伴着楚妍走过了一段宁静而又快乐的日子。三年过去了，凌却没有如期而归，他终于留在了北方，永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