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

二月，是在你不知不觉中来到身边的。人在江南，在江南的一个小小的山城。

我记得那夜有几个乡镇的舞龙队都来到了这个小小的山城，一年一度的乡人向城里人春节大拜年就是这样的。每年都要表演到元宵节，且在元宵节进行一场正式的比赛，决出名次后才结束。龙的队伍沿河滨路将一条条彩龙盘上盘下，居民们家家门户大开，龙到门前时扔出一串串爆竹，爆竹在龙的队伍中震天价地响，龙在爆竹声中盘得更欢。乡人在锣鼓声中把让龙把一个个吉祥的祝福语带到了千门万户。有的大方人家还会给舞龙的小伙子们塞上一个不小的红包，大吉大利。爆竹彻夜地响，龙灯彻夜地舞，山城于是成了不夜城。人们都沉浸在一派喜气中，天上何时下起雪来都不知道。半夜时分，“春城雨色动微寒”，先是下起小雨，但人们心里热着，烟花向天上飞着，仿佛要把雨顶回天上去。人们根本就没有注意雨已经下起来了，而且气温慢慢地降下来。锣鼓在雨滴中依然响得很欢，人们跟着龙的队伍奔跑着，最高兴的是孩子们，他们放着各式各样的爆竹和烟花，同时又在地上搜寻着没有炸响的爆竹，笑着，闹着，跑着，却也不知何时雪花已大片大片地飘起来，盖到他们的头上。“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这雪花不知是等不及立春的到来呢？还是被烟花催得心急了？要不就是漫天的烟花少了一种白色，而她飘来助兴了。

二月四号是立春。雪在立春前下了。飞雪伴春还，瑞雪兆丰年。这是很好的兆头啊！远山近水都给她行注目礼。是因为“二月山城未见花”吗？勤劳的雪花妹妹抢先来装点一下江南这座小小的山城，好让春天姐姐来时吃个大惊吗？沿河上下，天空顿时拉起了一个蓝底白花的锦帘，记得那天我也在岸边沐浴着雪，看河水流得缓缓的，水草像游鱼一样，向着浪花一窜一窜地，又像一个个神箭手，每出一箭必定射穿一朵浪花。流水带走一片片雪花，也带走了二月一个个日子。雪花不落时，谁家的梨花落了，随水流来一阵阵清香。

二月，我说是诗人把酒的日子。俗有“诗家清景在新春”。是啊，哪个诗人不爱二月呢？“二月风光浓似酒”嘛。对着二月的风光煮酒作诗填词，酒不醉人人自醉了。我沿着河岸，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放眼都是二月的清景：三二颗河柳，枝桠在慢慢地泛青，有些已经在冒着绿芽，贺知章有“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坐在柳树下，听水流淙淙，水声就像摇篮曲，不紧不慢地哼着，“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二月天，阴晴不定，晴时，太阳暖暖的，晒得我的骨头软软的。坐在柳树下，我自己就是一首现成的诗了。下雨时，就更是“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样子了。你说，在这样的日子里，你还不抓紧把沉积在心里的诗意好好地打磨打磨？把堆栈在脑海里的字句一个一个地炼洗？我想这时出句一定是亮亮的，香香的！

二月，是江南最早迎接春天的日子吧。立春过后，春风就徐徐地吹遍大地，江南春风起，“冰霜昨夜除”，一点不假，二月四日寒流来时下起了大雪，二月五号眨眼一下又出了大太阳。二月四日呆在家里穿着皮衣围炉，二月五日就可穿着单衣逛大街了。这二月的天气真是个猴子脸，一日一变，天天都有个新花样。《诗经？小雅？出车》：“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我想江南山城的图画就是如此吧。一阵阳光一阵雨，这是二月天气的写照，太阳出来了，百鸟飞翔，鸣声如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小雨落地时，“润物细无声”，那天我恰好行走在渔塘溪岸边，忘记了带雨衣，但我耳中听到的却不是河水的淙淙声，而分明是岸堤下的春笋破土的拔节声。这时雨在空中细细地下，我在路上慢慢地行，天和地浑然一体，我也不知自己是人呢还是神仙了，真如元人乃贤说的“二月江南水似天”了，雨水蒙着我的眼，我的感觉象在天上飘一样。

二月，还是许多人收获爱情的日子。改革开放，江南小小的山城与世界也是同步的，现在不仅仅年青人，就是中年人、老年人，似乎对“七夕”都有些陌生了，而对二月十四却有些欣喜，钟情。“二月江南花满枝”，却是二月山城花满城，开花店的，早早就进了好多的玫瑰，二月十四花店里一定是玫瑰在称霸的。天光时红艳艳的一大片，街头街尾都红透了，入夜时，各个花店一律脱销。一朵朵的玫瑰，此时已散落在各个情侣酒巴，散落在女人的发笄上，散落在寻常的百姓家。庾信如果生在此时，他的“新年鸟声千种啭，二月杨花满路飞”诗句，一定会改成“二月玫瑰满路飞”的，杜甫的“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这个“红”放在二月十五的“晓”，一定也是玫瑰“红”吧！天下有情人，都选择这一天作为自己的节日，给二月增加了一个粉红暧昧的日子，真是“玫瑰如有情，二月云雨生。”

“二月已破三月来”，二月毕竟是二月，日子比任何一个月都少那么一两天，它把春天匆匆催来，它把春雪迅速地融化，它把春雨悄悄地滴落。一个个日子都象玻璃杯一样，过完一天就打碎一个，一声声碎裂的响，催你远行。就这样，二月将行行色色的人从一个个驿站赶出来，将一项项道不明说不清的故事强加在旅人的行囊中，把一万条道路布满在旅人的脚下，但却故意不标明方向，在每个路口都蒙蒙地下着小雨，路上泥泞着，很滑，让你走时自己提醒自己小心。二月的路边长着青草，但谁知这一片草地不是沼泽呢？二月没有告诉你路的前面是些什么，但让你在雨中听到嫉妒、丑恶、善良、争吵、战斗、奋斗、甚至残杀一类的词语，二月只在它的台上上演一些喜剧，比如烟花、玫瑰、春草、池塘，而在台下从来不给你指点寻找喜剧的路径。

哦，二月，虽然长着青青的柳树，但没有一棵你可以依靠着思考，没有一棵可以告诉你如何行动，一切一切，都在大喜过后重新开始。

二月给你的就是一张白纸。

二月，这张白纸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