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

好多年没有回家了，今天终于搭上了回乡的列车，一幅幅家乡的画面一一在脑海中浮现：湛蓝的天，秀丽的山，清澈的水，古风洋溢的小城镇，坐落在葱郁的树林中的小村庄，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的老大爷，牵着孙子的手，露出一脸满足的笑……

又想起家的除夕，天刚黑，人们就在街上生起一堆堆火，还孩子们顿时团团围着，撅着屁股，边烤边唱：“烤烤腚，不生病……”小伙子们则竞相放着鞭炮礼花，其热闹之气是何等壮观？想着想着，不由神往了，迷迷糊糊，竟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不知不觉，已到了车站，虽哥哥在电话里已说了家乡的变化，可走出车厢，仍然令我吃了一惊。这哪是我记忆中古老而庄严的县城啊，这分明是个现代化小型城市，道路上车辆拥挤不堪，人声鼎沸，笛音嘈杂，两旁新式楼房林立，　其风格色彩之张扬，大有浓妆艳抹的舞女之姿。三九天的寒风狂卷着沙尘扑面袭来，周围顿时一片怨声载道，大有人仰马翻之势。我的心也随即被一阵阵失望浸染着，原来“沙尘暴”已侵袭到我的家乡——这片我记忆中唯一的“净土”。本想在县城里转转，再买点东西，现在已打消了这个念头，临时决定在车站附近买点水果赶紧回家。

车站门口摆了很多水果摊，摊后一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都笑容可掬的争相同我打着招呼，看到家乡人的笑脸，心中的阴霾顿时被赶走了一大半，便在距自己最近的摊前停了下来，摊主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大爷，掬着一脸憨憨的笑，看到我眼光落在一盒盒精美包装的猕猴桃上，老大爷顿时露出一摸激动的神情，诚恳的说：“闺女，好多年没回家了吧，这桃可是刚进的货，鲜着呢，这东西贵，在家乡人吃的少，回家拿这个就对了，　老人咬的动，尝个鲜，别人我要8块，你要我算你5块！”

我佩服老大爷的耳力，竟听出了我“掺假”的方言；我更感动于老大爷的慷慨，于是当即就买了8盒，装进了大大的帆布包，老大爷喜出望外的一边接钱，一边夸我孝顺。我美滋滋的刚要走，对面一胖胖的中年妇女吆喝到：“新鲜的猕猴桃，10块钱4盒，便宜了！”

我顿时愕然，心开始往下坠，但没有吱声，于是走到又一有相同包装的摊位处问了问，果然是2.5元一盒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同时一股怒气腾腾地杀了上来，我于是匆匆的找到那位摊主，质问他何以比别人的贵一半　，这时的老大爷，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脸上已隐去了刚才憨厚的笑容，拿眼斜瞅着我，慢吞吞的说：“是你自愿要买的，我可没逼着你掏钱！”说罢侧过脸去。“你……你……”我已气地说不出话来。

我气冲冲的背起包就走了，不经意间一眼瞥见一张熟悉的笑脸，真像邻家常给我糖吃的大婶，只可惜不是。看她也有一样包装的猕猴桃，于是就不由自主的向她诉起了苦。当她明白了我说话的意思后，脸上的笑容一扫而光，顿时变得一怒千丈，我心中窃喜终于有个主持公道的，可她话一出口，我的心再次坠入谷底，她竟咬牙切齿的说：“你都买了还到俺这里问价，耍俺玩吗？人家十年不开张，开张吃十年啊！”话语中蕴含的尖酸刻薄，怨恨嫉妒，令人不寒而栗。

我默默的走开了，无边无际的悲哀，缠绕着、侵蚀着我的心，整个人埋没在者浓浓的伤感里，无法自拔。这是我一直引以为荣的家乡吗？这是我一直向朋友们夸口的家乡吗？唯一庆幸的是，这次是我自己回来的，一直想目睹我家乡风采的朋友临时有事没同我一起回来，否则……

坐上回家的公车，20分钟后，车子在一村口停下，司机告诉我已到了，我更迷惑了，这是我村吗？宽宽的柏油街道，两旁整齐划一、风格一致的房屋，又是一个现在化村庄！那些错落有致的青砖瓦房呢？那些房前房后粗壮的树木呢？村前后的大片树林怎么都变成了一排排白色的塑料大棚？

好不容易找到了家，家中的情景更令我失望，都腊月二十八了，哥嫂还在外做生意，年迈的父母却忙着摘蘑菇，原来那些塑料大棚里养的都是日本白平菇。侄儿上小学了，却不听的抱怨作业多，一点儿玩儿的时间都没有。

侄儿的话勾起了我对童年的回忆：那时候，一放了假，我们一帮小伙伴就都聚集在房后的树林里，有时打闹，有时捉迷藏，有时“过家家”，“咯咯咯”的笑声至今在耳边回旋……这些一直是我最宝贵的回忆，而现在的孩子，最宝贵纯真无忧的童年被大摞大摞的作业赛的满满当当，他们有不满，却又无力反抗，只能被动接受大人们的安排，成年后他们的回忆会是什么颜色呢……

“想啥了？”母亲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母亲笑着告诉我，“现在政策好了，村里人都富裕了，只是人情味儿没以前浓了，年味儿也淡了，大年三十和平常一样忙。”话语间透着满足，满足中又有一丝无奈，是对往日时光的留恋吗？

除夕之夜果然平淡，柏油路上不能点火堆，政策上也不允许放大鞭炮，只是每家象征性的放了点礼花和火柴棒粗细的爆竹，然后各自回家看春节晚会，这哪算过年啊？

我将我回乡后的经历和感受都告诉了哥哥，哥哥耐心听玩我的话，心平气和的说道：“你是在城市里呆久了，才会突然想起家乡的宁静、恬淡更有味道，就想吃腻了大鱼大肉，突然想吃野菜沾酱了。你忘了你上学时咱家乡有多穷了吗？你忘了你为冲出农村、摆脱这种穷日子拼命学习，报志愿还非发达城市不报吗？”

说到这儿哥哥笑了，继续道：“现在人们都尝到了经济发展的甜头，你想让它回到过去，谁愿意？你说要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一块抓，这道理谁都懂，可实际运作起来就难了。要知道任何发达地区在建设初期都伴随着野蛮与破坏，就拿美国来说吧，‘西进运动’时期连印第安人整个种族都要斩尽杀绝，还会去保护环境吗？现在他们都钱多到几乎可以随心所欲了，才去高呼文明、人权、环保、社会福利……

“就我们国家这种经济状况能做到现在这样已不错了，当然我们家乡并不代表我们整个国家，我们国家许多地区还是不错的。我们这儿正处在一个特殊阶段，外面的先进观念对这里封闭而传统观念的冲击初期，人们的旧观念被冲击的七零八落，而完整自我的新观念还没形成，人们自身都无所适从，疑惑而彷徨，有的甚至将旧观念全盘否定，所以涌现出各种杂乱无章的现象也属正常。

“不过会好起来的，现在政府及社会各部门都开始重视了，各种公益性活动也开始多起来了。对我们家乡有心信点，什么都需要个过程，不信过几年再回来看看，一定会大有改观的！”哥哥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荡，似乎很有道理，又似乎有什么不妥，我却无言已对。

唉，这一缕缕的乡愁啊，剪不断，理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