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兰花

毕业那年，去一所乡下学校实习。

学校后面横亘着一座锥形大山，因而叫“尖山”小学。

其实，学校就是因山上的几十户人家而存在的，离最近的场镇约七八十里路。说是路，就是沿两山间的河沟延伸。沟里行走，难见太阳，沟又窄，山势陡，只能在沟左右交叉拣路走。枯水季节，山民伐下一两根木头，寻着有石头的地方搁着，就算桥了，一到雨季，山水爆涨，出去就难了。

正巧学校一位老师病了，我就临时到了这里。

加上我，共四个老师，其中一个女老师，十七八岁，教幼儿园，因离家略远，就住在学校，同时做饭。人很文静，说话小心翼翼，就如山间那些素淡的花儿，不惊不诧。

白天倒还习惯，少年心性，书生意气。不管孩子们懂不懂，一上讲台，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谈自己那些颇为自得的诗，谈外面的世界和我的梦想，直到看到时那一双双瞪大的眼里由迷茫，变为羡慕和渴望。

下课后，站在教室外，看满山的柿子树都挂满红灯笼。山间蓦地多了几抹亮色。

夜里，住在祠堂改建的寝室里，壁上的石板上依稀能看到那些陌生的，山民的先祖的名字。床头泛着霉味不知年月的老式书柜，山间呼呼的风拍打着蒙窗的油纸。蒙着头，竟也抵挡不了恐惧。起身战战的摸索着点灯。却发现窗那边亮着一片。

推开门，女老师的寝室跳着一颗挑得大大的灯。

重新坐下，读诗，写一些美丽的文字。

我没说过感激，只是多了一些留意。每顿饭，她都独自盛些菜，尔后走进自已的寝室，等大家都休息了，她才默默的收拾碗筷。

一天课后，我无聊的坐在校园后的石头上，望着那些漫山遍野的柿子和那些散落在林间素淡的花儿发愣。

一个怯怯的声音一耳边响起：“借你在课堂上读的那些诗，可以吗？”

回过头，我感到一朵百合花淡淡开在山间。

我没应声，她的脸蓦的红了，有些慌乱的说：“要不，就算了。”

一向自负的我，递稿笺给她时，心竟有些发虚。

山里人冬天粮食归仓了。都闲了下来，进山打了些野味，杀了年猪，选个日子就得谢师，个把月就不用生火了。

逢着请客，女老师都不去，主人似乎对她也不太坚持。及至到其他两个老师家作客，她仍是不去，他们似乎也只淡淡应酬了一下。我有些疑惑，却又不便深问。到后来，才隐隐知道，她家里有遗传病，父亲、哥哥身体都不太好。家里穷，读了初中就托人帮忙到时学校幼儿园做饭，挣点钱补贴家用。

山里人多忌讳，她也就小心翼翼了。

我要走的前几天，她还我那些诗。还是怯怯的：“有些句子我读不太懂，但，真的很好。”我笑着开玩笑：“没什么，有的我也不懂，不是有人评论现代诗是婴儿的呓语，有的连母亲都不懂的吗？”

我看到了她的笑，很灿烂。

她走到门口，停了停，象下了很大决心，回过头，低低说：“宁丢一村，莫落一户。能请你吃顿饭吗，到我家？”

我说：“还以为你舍不得呢。”

没想到时她的家会那么远，山里穿梭，不知哪儿是头。心里暗暗后悔了，她在前面，不时把路边昂扬的刺枝折掉，一路提醒我小心，象是满含歉意，我倒有些过意不去。

听到狗叫才知快到了。暮色中，石板小路旁柿树密密立着。几道篱笆圈出一道大大的院坝。干净，整洁。檐下四周摆满了瓦罐，瓷盆，一排排，一株株开着的兰花，在风中送来淡淡的馨香。

那晚，他们一家朴实的热情让我破例喝了酒，朦胧中，我看到所有的花儿都开了，一个雅致女孩淡淡的化为一朵花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