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北京一日游:导游变导购 游客消费百元抽成5元

新京报记者跟随游客暗访一日游；导游诱导游客购买指定产品，自曝游客消费百元抽成5元

“一日游”乱象一直以来是北京旅游市场的顽疾。

8月19日，新京报记者跟随来京旅游的李军（化名）一家，经历了一场糟心“一日游”。一日游变成了购物游，导游为获提成，一天内带游客先后“游览”了三个商场诱导消费。

今年4月28日，新京报刊发《参加一日游被骗近万 游客疑被“催眠”》暗访报道，揭露了北京“一日游”乱象。随后有关部门对涉事旅行社和商家进行了查处。

时隔四个月，“一日游”依然存在，相比此前设局让游客“钻套”，如今打起了“苦情牌”。导游在旅途中表示自己养家糊口不易，希望各位游客能够理解，能购买一些商品。

在李军一天12个小时的行程中，游览时间只有不到4个小时。导游把更多时间留给了商场。

8月18日，北京南站，一名推销一日游的女子为记者填写旅游协议。

40分钟的长城游

19日上午7：30，旅游大巴开到八达岭长城脚下，导游带着全车34名游客游览长城，在长城入口排队乘坐上山滑车长达两个小时。9：30，游客到达长城上，40分钟后，被导游带离景区。

北京南站，多名举着一日游牌子的“业务员”在出站口等候着。他们在广告牌上写明了旅游线路、景点、价格。

8月18日下午，40多岁的刘芳（化名）和往常一样等候在车站北出口。一看到游客走出来，她就主动上前介绍一日游业务。

“长城、十三陵、皇家四合院、十三陵水库、鸟巢水立方，230元全包。”在和游客交谈的过程中，刘芳多次强调了“230元全包”，没有其他消费。一名游客多次询问，230元的价格是否含车费、餐饮费、景点门票费。刘芳均肯定答复。

报名方式很简单，游客直接塞给刘芳钱并互留电话。但交钱后刘芳却无法提供发票。她说拉业务从未给游客提供过发票。

刘芳说自己为旅行社打工，但不愿透露是哪个旅行社。在她向游客出具的一份旅游协议上，除了标注有人数、价格、时间之外，没有旅行社名字和公章。刘芳说南站是她固定拉业务的地方，他们公司每天都有超过五个人在这里拉业务。

8月19日凌晨5：30，李军一家按约定时间来到前门的集合地点。这是他们来北京游玩的最后一天，李军决定带着家人感受一下长城的雄伟。

“和珅私自请了九只貔貅在家，皇帝生气后抄了家，貔貅是只有皇家才能用的东西，民间私藏是要灭九族的。”在前往长城长达两个小时的路程中，导游始终不停地向游客大谈貔貅招财辟邪的言论，三句话不离“貔貅”二字。

7：30到达八达岭长城景区入口，导游小栗举着“金龙旅行社”的绿色旗帜带领全车游客来到长城滑车入口排队。

长达两个小时的等待后，9：30，全车游客坐上登山滑车。

在前往长城的路上，导游小栗通知说，游览长城的时间在两个小时。然而，当全部游客刚坐上滑车时候，小栗再次发话，“10点10分到车上集合。”

李军说，这样算来，真正游览长城也就只有40分钟。

8月19日，艺麓园，一名任姓中年女子向游客讲解风水、生肖等内容。

午餐地点在玉器店内

导游小栗带领游客离开八达岭长城后，经过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来到位于昌平区定陵机场附近的一个玉器店内，这里除了是游客们吃饭的地方，也是导游小栗在车上大力推荐的貔貅玉器专卖店。

10：20，旅游团离开长城后，导游小栗便说带着大家去吃午饭。简单介绍了吃午饭的事宜后，小栗一路上又开始大谈貔貅。

中午12点左右，大巴抵达位于昌平的目的地。刚停下来，一名中年女子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将车上游客领进一个名为“雅翠”的院子。院内一扇大门上写着“禁止非法一日游进店”的标语，这里便是此行游客们游览的第一家商店，也是游客用午餐的地方。

中年女子再次强调购买貔貅“辟邪、招财、抗百病”等种种好处之后，便打开了身后的一扇门，带着游客进入一个大型的玉器销售商场。

“大家跟我来，如果有想请貔貅神兽回家的，可以到这里看看。”中年女子此时瞬间转变为导购员，给旅游团成员推销展厅内各式各样的貔貅玉器。

商场面积大约500平方米，一个貔貅玉器标价从200元到上万元不等。

在导购的劝说下，一名游客花了3280元买了一只手镯。随后，导游将游客带到旁边一个餐厅吃午饭，一名同行游客则表示，这些玉器质量并不高，实际上并不值那么多钱。

导游博同情，坦承拿提成

午饭后，全团来到定陵机场附近昭陵路的一个名为“十三陵名优土特产”的商场继续购物。李军一家在导游的劝导下买了近一千元的特产，导游表示，游客购买满100元，他们将获得5元钱的提成。

吃完午饭已近下午一点。导游小栗通知大家将前往十三陵参观，但接下来的行程并非前往十三陵，而是前往此行的第二个商场。

大巴刚启动，小栗便开始向游客介绍北京特产。“北京烤鸭和果脯最有名，在前往十三陵之前，我带大家去免费品尝一下。”

不同于此前媒体报道的强迫消费和设局圈套，导游此次打出了苦情牌，向旅行团成员坦白自己带大家来就是为了购物。希望大家理解自己的难处，所做的一切努力是养家糊口。“多买多高兴、少买少高兴，不买心里不是滋味。”小栗说为面子，大家多少买一点。

此行的第二家商场名为“十三陵名优土特产”，在入口处写有昌平区旅游执法大队的提示：“严禁诱导、强迫游客购物。”显然，导游的行为已经涉嫌违规。

就在大巴停车之前，导游小栗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为了游客、家人、导游的面子，烤鸭、果脯、蜂蜜、饼可以买，烟酒糖茶不许买。”此外，小栗还特别指定了某品牌的烤鸭和果脯希望大家能够重点关照。

见李军一家进入商场后，小栗跟了过去，指着商场货架上的某品牌烤鸭说，

“你就买这个，这个好。”

一只北京某品牌的真空包装烤鸭在这里售价149元，而同一款商品在普通超市售价不超120元。

原来，在这家商店购物，导游会从每一个游客消费中“抽成”，导游指定游客购买的商品抽成最多。导游“不许买”的商品则没“抽成”。

李军在导游的劝说下，购买了近1000元的商品。

商场工作人员说，“如果不买，导游会不高兴，到时候态度就会变得特别差，对游客爱答不理。”游客购物后要把小票给导游登记，导游拿着登记的消费数据到商场获取提成。

购物后，一名游客随手要扔掉小票，一旁的商场员工立刻上前阻止并告诉游客，小票是导游提成的凭据。

诱导游客购物并非秘密，小栗说，他每天讲解费100元，多数工资还是在于诱导游客消费时赚取的提成。

“每个游客消费满100元有5元提成，”小栗说，全车34个人共消费了5000多元，他可以拿到250多元的提成，加上讲解费和其他的费用，当天收入超过350元。多的时候，每天能超过500元。

8月19日，在前往长城的旅游大巴上，导游向游客收钱购买滑车往返票。

不吉利为“借口” 劝游客别进十三陵

离开第二个购物点已是下午2点，原计划前往十三陵水库和十三陵，但在途中，并未停靠十三陵水库，而是直接开往十三陵景区的长陵。途中，导游以不吉利为借口劝说游客不要进入景区。

在游览八达岭长城后，按照此前安排应该前往十三陵水库和十三陵景区，但导游接连安排两处购物店让游客购物。

在离开“十三陵特产”商场后，导游却告知不去十三陵水库，只会路过。理由是十三陵水库水位下降。

李军说，这样的借口实在让人感觉毫无逻辑，行程上明明注明了景点却不去，让人感到很失望。但不一会儿，李军一家想去十三陵景区的愿望也被导游一通劝说打破了。

在前往十三陵景区长陵的路上，导游小栗介绍了长陵的基本情况。然而，他话锋一转，告诉车上的游客，“观陵赏陵不进坟，任何坟头我不带你踩，我不希望你把晦气带回去，带小孩子的、生肖属鸡是本命年的也不要去，大家不去就在外面看看，拍个照就行了。”

大巴停靠在长陵停车场后，导游再次向游客表示，最好不要进入陵区，如果进去后最好快点出来。最终，全车34人只有5名游客下车，进入陵区进行参观，导游随后下车买了5个人门票。李军说，既然导游说了不吉利，怕带小孩进去不好，因此放弃进入陵区参观。

半个小时后大巴离开，原计划中的十三陵景区游览最终成为“走马观花”

皇家四合院“佛学专家”卖饰品

在原定的旅游景点皇家四合院内，导游将游客安排给景区内的工作人员带领参观。而景区内的工作人员讲解完后，却将游客带到佛堂内诱导消费。

离开十三陵，导游小栗再次开启风水讲授模式。一个小时后，旅游团来到昌平区南口镇的艺麓园内，导游称这里是皇家四合院，是清朝皇家的疗养院。

带游客游览景点完毕后，讲解员将游客带入一个挂着“中国非遗传承人产业基地”牌子的佛堂内，一名自称是主任的任姓中年女子出来迎接游客。

佛堂内，“任主任”自称是佛学专家，上过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栏目，给众多名人算过命。实际上，这名所谓的佛学专家之后便成为一名玉器产品导购员，“任主任”带着游客来到室内，以帮游客算命为由开始讲解风水保平安、助升官发财等内容，随后便开始售卖与风水、平安等相关的玉器产品。

现场，“任主任”称一名游客将会有大灾，需要请一尊佛像辟邪。当这名游客根据“任主任”的劝说选好一尊佛像挂件时，一旁的工作人员立即拿出pos机问道：“刷卡还是现金。”“任主任”马上纠正了游客的说法，“要说请佛，不说买卖。”

下午5点20分左右，导游小栗召集游客上车，在清点完人数后，他向游客说不能陪同大家去鸟巢和水立方了。由于家住昌平，会提前离开。对于这样的说法，车上的游客并没有表态。

导游小栗说，接下来的行程司机会把游客带到鸟巢和水立方看夜景，看完夜景后将送游客回到住处。

晚上七点左右，旅游大巴并没有把游客带到鸟巢、水立方附近，而是径直驶到健德门地铁站附近，司机提示游客可以下车去观看鸟巢和水立方的夜景。然而一些游客并没有下车，司机随即将车开往前门停靠。

一天的行程下来，李军说，自己觉得很糟心。“一日游变成了购物游”，李军算了算时间，真正到景点游览的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多数时间都花在购物上了。

8月19日，昌平区南口镇一处名为“中国非遗传承人产业基地”内，一名任姓中年女子称一名游客将会有大灾，需要请一尊佛像辟邪。A08-A09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李强

■ 解读

“一日游”众多 执法力量有限

8月21日，新京报记者与艺麓园一位李姓负责人取得联系，据他描述，任姓中年女子确实是园内工作人员。但对于其为游客算命后建议购物的事情确实存在不妥当的地方。当记者询问该负责人任姓中年女子是否上过《百家讲坛》，李姓负责人没有给出明确答复。“在全国很多旅游景点都是这样的。”当记者提及“任主任”算命并诱导游客消费时，这名负责人又开始改口说：“这个确有不妥，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改进。”

北京市昌平区旅游执法大队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由于属地管理原则，他们只管理进入昌平辖区内的导游，对于导游诱导游客在“北京名优特产”购物的行为，大队只接受现场投诉和执法，对于不是现场投诉的情况，他们会对旅游大巴的车牌号进行登记，并纳入黑名单，后期重点检查。

对于商店内挂出的“打击非法一日游”、“禁止强迫消费”的提醒，工作人员表示，此前强迫消费的确存在，因此才会在这些地方张贴宣传语提醒消费者。

社科院旅游研究中心学术顾问刘德谦表示，近年来北京一日游的乱象屡禁不止，从早前的强制消费到现在的诱导消费现象，对全国各地来北京的游客造成极坏的影响。屡禁不止的一日游乱象也对北京旅游市场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

今年8月1日，《北京旅游条例》正式施行。《条例》集中列举了六类一日游违法行为，对违法从事“一日游”的行为，没收违法所得，并处以1万元以上10万元以下罚款。

刘德谦表示，虽然相关部门出台了《北京旅游条例》来管理一日游，但想从根本上解决一日游乱象还需要一定的时间。“相关的旅游管理部门不仅要加大对旅游市场的管理，还应该把执法力量与旅游市场的发展同步起来。”刘德谦说，一日游乱象之所以长期存在，主要是人员流动性大，参与一日游的旅行社众多，旅游执法力量跟不上等原因造成，旅游主管部门应该多研究近年来发生的一日游乱象，对乱象进行总结，加大执法人力和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