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的女性也会与疾病扯上关系。
但是,即使患病,
也要尽量地行走、登山、歌唱、微笑。”
10 月 20 日,
田部井淳子在丈夫和一对儿女的陪伴下,
带着对 77 年人生的感激和满足,
在医院安然离世。
没有人知道,
这个步履不停的灵魂将会去向何处,
只是如果她还活着,
她一定会继续征服一座又一座高峰。
1939年,田部井淳子出生在日本福岛县
一个叫三春町的小村庄,
父亲是一个普通的印刷工人,
家里七个兄弟姐妹,她排第五。
她从小就不高,成年了也不长个,
也就1.5米,还身体虚弱,
谁会想到日后她跟“登山家”扯上关系。
若要追溯与登山结缘的契机,
还得从十岁那年说起。
10岁时,
就读四年级的田部井纪老师的带领下
开始接触登山,
当时他们登顶了附近的一座火山,
2658 米高Nasu峰。
“那是从未见过的火山风景,
我非常激动,
从此以后就喜欢上了登山。”
初次登山成功让她尝到了不一样的滋味,
小小年纪的她认识到
“个子并不能阻挡一个人对山峰、
对“未知世界”探索的脚步,
登山不仅需要体力,也需要毅力,
也是对一个人精神的考验。”
多年登山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后,
她更认识到:
在大自然的权威面前,
人类是非常渺小的存在。
所以在天气状况恶劣时,停下脚步,
等待天晴是最重要的。
不慌乱、不逞强,
从容地制订好缜密的登山计划,
享受登山的过程,而不执着于登山。
然而,
她成长的时期正值日本战后的经济萧条期,
尽管被山上的“未知世界”深深吸引,
但登山需要时间和经济的投入,
少女时代的她,
只能在课余和同好的同学爬爬周边的山。
1962年,她从东京昭和女子大学毕业后,
她去了日本物理学会担任学术期刊的编辑,
平时还做点兼职,教教钢琴和英语,
赚点小外快支撑自己的登山爱好,
毕竟,登山需要投入的金钱也不少。
就这样,她一边谋生,
一边坚持自己的兴趣爱好,
她加入了登山运动协会
在业余登山队里积累了不少登山经验,
还收获了爱情,
遇到了一个理解她、支持她的良人。
不过,
尽管有丈夫毫无保留的支持,
保守的社会观念,
依然是她前进路上的一个障碍。
许多人都觉得:
女人就应该在家操持家务、相夫教子,
总跑出去登山像什么样子?
田部井淳子听到了这些流言蜚语,
但却没有因此而退缩,
反而被激发出一股韧劲儿。
1969年,
她为争取女性登山者的平等权利,
在日本成立了以“只有女性的海外远征”
为口号的女子登山俱乐部。
“男性和女性的身体构造不一样,
体能也不同,
所以男性在登山时会占优势。
但我觉得,
同样条件的人一起登山才是公平的。”
第二年,
她即带领女子登山俱乐部的队员们出征,
前往尼泊尔的安纳普尔那III峰(海拔7,555米),
这是她最初进行的海外大型攀登活动之一,
并成为世界上首位登顶该峰的女性,
也是首位登顶该峰的日本人。
这项成就引发了她对尝试攀登
海拔8848米的珠穆朗玛峰的想法。
想到这里,
她的内心忽然翻涌起一阵豪情,
仅是想象登顶世界第一高峰的情形,
她便觉得血脉喷张。
1971年,她们向尼泊尔政府申请,
不巧的是,
那几年珠峰的攀登排期都满了,
直到1975年才轮到她们。
中间间隔的几年,
也正好给了她和她的队友们充足的准备时间。
她为了给女子登山俱乐部寻求一笔资金,
求助于日本社团基金会。
但是那儿的人却对她说
“你们应该呆在家里,照顾好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她告诉那些人
“呆在家里,
对于一个想要攀登珠穆朗玛峰的女性来说
是无法忍受的。”
她的丈夫理解她、支持她,
但是,
向旧的传统观念挑战并不比攀登珠峰容易。
然而,
她和她的女子俱乐部成员们并没有放弃。
没钱,她们就多打几份工;
没力,她们就多锻炼身体。
为了增强体质,
她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做操、
跑马拉松、打篮球,随后制定登山计划。
有句话说得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最终,
她们得到了日本第一大报读卖新闻和
日本电视台的资金支持。
她也把自己一年的收入,都投到了这次登山中。
终于到了该出发的时刻。
1974 年,
依旧是初夏时分,
田部井离开了东京前往加德满都,
并雇佣了 600 个挑夫,
花了两个月的时间,
将重达 15 吨的食物器材,
运送到珠峰大本营中。
1975 年 3 月,
田部井淳子带领着自己的队员们,
沿着登山家希拉里的路线登峰,
从南坳线路出征了。
(世界首位登顶珠峰的登山家埃德蒙·希拉里,
就是从南坳登峰的。)
“埃德蒙·希拉里,
是世界上第一个登上珠峰的人,
他给了我很多信心。”
已经攀登过许多次高峰,
因此最初的 6000 米对于这支队伍来说,
并不算太吃力,
5 月 5 日,
她们到达了珠峰 6300 米处,
决定在此扎营休整。
然而,
一场雪崩却在半夜不期而至了,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十秒内,
她们只来得及跑出帐篷,
就被掩埋在了层层积雪之下。
“我一点也不敢动,
我女儿的样子浮现在脑海里,
她才 3 岁,
如果我死了她怎么办?
我必须活着,
为了女儿、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所有人。”
整整 6 分钟,
在积雪之下田部井淳子几乎完全失去意识,
在生死一线之间,
她和队友们最终被向导夏贝尔救出,
险险逃出生天。
遭遇如此大难,
却没有一个人打退堂鼓,
作为领队的田部井淳子更是撑着受伤脚,
一路冲在最前。
“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停止攀登,
哪怕是看到山上有人死于事故。
这种情况当然是令人震惊的,
但我永远不会停止攀登。”
5月16日,胜利在望,
珠穆朗玛峰南峰最高点就在眼前。
但是,
在“希拉里台阶”
通过Cornice-Traverse横跨区域时,
她们又遇到了意外情况:
这里横跨着一条约15米宽的冰山脊,
是东南山脊路线最为暴露的区域。
一不小心就会掉进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尽管准备阶段,
她已经看过很多相关的探险报告和探索指南,
但是向导们都没有提到要横跨这刀刃般的山脊。
她当时很生气,
但很快让自己了恢复理智,
因为她是领队,因为后面已经没有了退路。
为了顺利横跨这个“希拉里台阶”,
她的双眼锁定在山脊的结束部分,
背着20公斤东西的她——
氧气、照相机、水和食物,
用双手匍匐缓慢爬行,
身体上肢部分位于中国一侧,
而下半身则处在尼泊尔一端,
她尝试利用踢动冰爪向前移动。
“在我的整个人生之中,
都从未感受过如此大的压力,
我甚至觉得自己连头发都在颤抖。”
历经 6 个小时,
田部井淳子成功登顶珠穆朗玛峰,
成为世界首位登上珠峰的女性。
登顶珠峰后,她名声大躁,
各路电视台、报纸的采访蜂拥而至,
连政府都要给她颁奖,
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名声,她显得很淡定:
“登山不是我的职业,而是我的爱好,
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如果认为登上珠峰的女性像钢铁一样坚强健壮,那就大错特错了。
曾有三次我觉得自己‘不行了’,
都是在登山的过程中遇到雪崩时。”
她不为名声所累
登上珠峰之后,
田部井淳子也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转而开始征战其他的高峰:
1979 年登顶法国最高峰布朗峰,海拔 4807m;
1981 年登顶非洲大陆最高峰乞力马扎罗峰,海拔 5895m:
1983 年登顶不丹最高峰,海拔5200m,实现外国人首登;
1987 年登顶阿根廷最高峰阿空加瓜峰,海拔 6960m;
1988 年登顶美国最高峰、北美大陆最高峰金麦利山,海拔 6194m;
1989 年登顶厄瓜多尔最高峰厄尔布鲁士,海拔 6310m;
1991 年登顶南极大陆最高峰文森峰,海拔 4897m;
1992 年登顶印度尼西亚最高峰、大洋洲大陆最高峰查亚峰,海拔 4884m;
......
她的登山履历远远高于她1.5米的个头。
工作登山照顾家庭之余,
她还在九州大学攻读研究生。
看到登山运动的增长如此迅猛,
她开始担心这对于环境产生的影响,
尤其是在珠穆朗玛峰,
她对此进行了深入的研究。
2000年,她以《珠穆朗玛峰的垃圾问题》为题
完成了自己的硕士毕业论文。
除了登山,她还很喜欢唱歌。
举办音乐会是她年轻时的梦想,
退休之后,她有更多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70岁那年把年轻时的歌唱梦变成了现实。
当然,她最爱的还是登山,
即使年过七旬,
她每年也还赴海外登山五到六次。
2007年夏天,
她被诊断出乳腺癌,
随后立即进行手术,
十天后,她又踏上了登山的征程。
2012年,
她又被确诊出腹膜癌,晚期,
因此不得不暂时停止自己热爱的登山运动,
安心住院接受治疗。
在治疗的过程中,
药物不免会对身体产生副作用——肌肉无力,
经常四肢麻木,
即便这样,
她仍然一有好转一有空就往山里跑,
持续进行行走锻炼。
“登山的女性也会与疾病扯上关系。
但是,即使患病,
也要尽量地行走、登山、歌唱、微笑。”
这是她展现给我们的人生态度。
当她被医生告知,
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时,
田部井淳子也并没有表现出沮丧或难以接受,
反而非常豁达地说:
“我已经活了 70 多岁了,
想要做的事也已经都尽力完成了,
我没有留下遗憾,
只有感激。”
她用精彩的一生,
给了当时那些看不起她、
看不起女性登山者的人们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用行动向世界证明:身高、性别
从来不是判断一个人价值的标准。
没有人知道,
生命的终点将会落在何处,
我们能做的,
不过是全力以赴不留遗憾地抵达,
然后洒脱地告别,
就像田部井淳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