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四川罕见的白雪纷飞的冬夜,成为熹一生中最柔软最美丽最刻骨铭心的记忆。踌躇满志已是重庆外语学院俄语系高才生的熹正在给上高一的表妹芯辅导功课。
熹的长相颇像西方人,一头卷曲蓬松如云的黑发,一双深邃睿智的眸子,高而直的鼻子显得有点傲气。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华贵的气质。一米六八的熹看起来很像列宁。
熹温柔细致地反复给芯讲解之后,便坐捧一杯热茶。静静地看她演算。如晕的灯光下,芯洁白温润的脸颊上飞着健康的红晕,黑亮的眸子里闪着纯洁专注的光,原本白皙绵软的手有些红肿。熹突然觉得和芯在一起的时候,竟有一种很温馨很快乐的感觉,真希望一生一世都能和她相守。
熹被自己无端冒出的想法吓坏了。芯是他的亲表妹,他们是不可以恋爱结婚的。
“表哥,你看我这样解对不对?”芯突然回头问他,很娇柔地笑着。
熹一惊,手中的茶杯哐然落地。
熹提前返回了学校,怀着一份沉重绝望无法言说的初恋的情愫。一向谈锋极健,言词幽默的熹变得郁郁寡欢,满脑子挥之不去芯的安静与美丽,夜晚做梦都听到芯在叫“表哥”,声音异常清脆圆润。
终于有一天,熹坐下来给芯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芯看完熹的信后,泪如雨下。从小她就十分崇拜聪颖出色的表哥。情窦初开的她常在心里想象未来表嫂的模样,一定有着凝脂般的肌肤和牡丹一样动人的风姿吧!可是,表哥竟对她情有独钟!芯的回信只有一句话:“表哥,我对你的感觉正如你对我的感觉。”
一池田田的茶叶,每一朵荷都开得恣意而清傲,迎风有淡淡的芳香。
熹和芯并肩坐在池畔石上,呼吸着清晨那略带甜味的空气,注视着千百朵亭亭玉立的荷,偶尔微笑地对视,幸福的感觉如莲一般洁净地盛开在心田。
整个暑假,熹都和芯在一起,晨跑、温习功课、散步、聊天。熹讲话时表情丰富,手势生动、声音非常温柔、非常好听。芯常常安静地微笑着,沉醉于熹妙趣横生的讲述中。
芯的母亲在芯的日记里发现了芯和熹的恋情。一向极疼爱女儿的母亲勃然大怒,逼着芯和熹绝交。
熹在看完芯的绝交信后,有一种美梦破裂如肥皂泡的感觉。整个下午,他反复聆听着邓丽君的歌,在美丽温婉略有些凄切的歌声中木然地沉默。
几年后,熹大学毕业,分配到西南航空公司当翻译。复读了二年的芯也通过预选,参加了高考。
熹在一个新荷出水的清晨敲开了芯的家门。面对满脸不悦的芯母诚恳地说,他想知道芯高考时发挥如何,如果上了本科线,他可以帮她联系重庆外语学院。因为他在那所学校里和几位导师感情深厚。这个忙他可以帮。
芯母略一迟疑,为着芯的前途,便请熹进屋详谈。
芯闻声从卧室出来。几年不见,芯长高了,一关乌黑亮丽如瀑布奔泻的长发随意披在脑后,滋润的脸颊上,依然有动的胭脂色。四目相对,看到芯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喜。
熹没能帮上芯的忙,因为芯的总分只上了本地区的师专线。熹失望而去。
芯在乐山念书,熹常常去看她,帮她洗衣服,带她逛商场或者泛舟游江,欣赏风光旖旎的嘉州山水。熹陪俄国人游大佛时,总会带上芯。那时有深蓝眼睛的俄国人见到芯时,总称赞她幽娴贞静,是典型的东方美女。这一切,令芯感到新奇、快乐和满足。
熹还像以前一样,有着极潇洒的谈锋,极温柔的性情。芯在熹兄长似的呵护下平静欢愉地过了二年,很快就面临着毕业分配了。
这时候,航出现了。
航是芯的同学莉的哥哥,在乐山市工作。航相貌平平,但谈吐优雅,很有人格魅力。芯第一次去莉家时,航的眼前一亮,好清纯的女孩,如初夏的一朵白兰花。
航开始追求芯。航的父亲是一家大公司的总经理,人际关系广泛。如果芯和航结婚,就能留在乐山市,成为一名收入颇丰的白领丽人。芯毕业后很快做了航的新娘。熹获悉芯的喜讯后,整个人好似坠入了无底的深渊。熹呆呆地坐了一夜。第二天,他离开了公司,好像一阵风,消逝得无影无踪。
过了几个月,公司开除了熹。
又过了几个,终于有了熹的音讯。原来他去了云南,在那里开了一家小饭店。
十年后的一个夏日清晨,芯带着八岁的女儿,熹牵着四岁的儿子,并肩站在故乡的莲池之畔赏着荷。芯的一颦一笑,都有了一种令人心醉的成熟女人味。熹也显得更成熟更有风度。
一池芙藻,开得同十几年前一样洁净妩媚,沁人心脾的香气飘浮在空气中。
已是一家大酒店总经理的熹忽然觉得,芯当年的选择是正确的。他和芯的爱情,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幸好他们没有在这个错误里泥足深陷。芯是他的表妹,温婉可人的表妹。
对于上天赐予的这一份兄妹缘,他真的是应该倍加珍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