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安慰你
在那颤抖的红叶上,写满关于秋天的谎言。——北岛
分手那刻,四目相对,没了语言。
沉船处,静静的水面没有风。
低回的音乐,缓缓流过曾经美好的昨天,流向不在共有的明天。
静静看你,那曾令我魂牵梦萦曾经朝夕相处的人。此刻,岑寂。岑寂中相视的你我,似乎已有一万年那么久,又好像刚刚相识。刹那眩晕,思维停顿的那刻,旷远。晃若隔世。没了周围的一切,永恒不在走近,原来都是瞬间暂时。这一刻,可以看到的是扎根在时间上的变化,你的手轻搅杯子发出叮当响声,我的手才分明感觉到可以触摸的冰凉和真切。
我该说些什么。
我们轻信,然后开始迷恋继而悲观和绝望。
想起那些日子,背负着疲倦,穿越那么遥远的距离,到了现在。看来,一切都只是试探,探询,探询的结果,我们是不合适的。
餐厅在脚下缓慢旋转,窗外灯光自眼底漫散开去,一直到很远的天穹,朦胧的光亮,那种只能观望而无法拢怀的亮色。隔窗玻璃屏蔽了窗外的一切声响。琴师正在弹奏《情人的眼泪》。缓慢忧伤的调子,自琴师指间水珠一样间或滴落。悠悠袅袅的音丝若即若离回环于空气中,有流水声自远处滑过,是夜坐草原的那种空凉和深远。
想起那些暧昧的语言和称呼,那是虚无和真实的事实。
过去了,一切都。就像雨水过后,留下的不是雨水,而是大雨过后,隔日清晨窗户上的灰尘留下的雨水的痕迹。
举杯对你:为过去。
“哐啷”--桌上瓷碗落地。曲终人散的一幕,结束曲。
响声过后,是色彩的分离,瓷片摔出去老远。如同谢幕式的一个休止符,一个无奈的落姿。
留我独自吞饮依旧烫舌的咖啡。
咖啡的味道是温暖的。握在手里,腾腾的热气让脸感到有抚摸感觉。咖啡的里面,季节的融化。最后的最后平静的只剩下一圈又一圈的痕迹,难以磨灭的气味,诉说着片刻残存的余欢。轻啜时光的季节已经不见,现在,只是一些纪念。
风景看透,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与秋水换色,什么样的情,才能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烫过的咖啡杯应该是咖啡在人间唯一的寓所。骨瓷咖啡杯,杯口描银线,装饰着鼠灰色为底,靛蓝与天青色的几何花叶图案。镶银线的耳朵,摆出一副倾听的样子。同样花色的碟子,轻轻拥起矜持的杯身。此刻,浑圆的杯身里升起袅袅白烟。轻搅的瞬间,有什么滑落了。
于是,想至古瓷。
素于古瓷无探究,既识不得款式,又看不出年代。有的,只是某种神秘感应。朱天文写米亚:“是一个相信嗅觉的人。”
真正的喜好从来于市场行情无关。众色中那一派素净的青花,最古老的色釉,当是国粹。以为唯青花最具东方性格,天生就是古典仪表。古青花应该是晕染的,象极儿时奶奶家的蓝花大碗,是温顺的,靦腆的,宁静的,含了纯朴之气。是记忆中的颜色,留着奶奶眼神的柔和,手感的温润……因为平静,所以从容;因为不争,所以淡雅;所以秋水般的明净。一如其色泽看久了,仿若含着水意。有水的柔性,隐约处,有水的波纹,流出淡淡的梦痕。久了,仿佛就是山林穿石而过的水溪,于飞瀑高处落下,将灿烂留在身后,只一心一意于林间草木泥土相融,不再拥有惊叹,而已经是把握了持久。水墨一般,古筝一曲,远山近水,高山流水……幽幽青花,蔼蔼青气,拢出氛围,由不得你不沈进去,在最噪杂的闹市中倾听最寂静的声音--那是过去的回声。
也因此,其质地是脆薄的。
好的瓷器,有“青如天,明如镜,声如磬,薄如纸”一说。其“薄如纸”似乎隐含瓷的命运。
瓷器成了破碎的瓷片。一如完整的格律诗散成了长短句,甚至不成句的字,不成字的撇和捺。
此刻,破碎的瓷片是一枚枚见证时间的印章。
这个时刻--餐厅已经转到火车站的对面,火车站的大钟正指向二十一点。听不到钟响,但隔音玻璃以外定是钟声鸣响。
在这个时刻,我们失去彼此。宿命的你我,无时无刻不被冥冥的神逾所摆拿。而我,终是不明白自己的生与死,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不可以获知的神箭,有没有盾牌可以抵挡?许多年之后今日的你我,会不会在彼此的心之湖上,依旧清晰如昨?
且让我们以一夜的苦茗
诉说半生的沧桑
我们都是执着而无悔的一群
以飘零作为归宿
窗外长街上车灯无声划着金色的长龙,闪闪烁烁,悄然无声。因为楼层很高,汽车便成了儿时手中的玩具,似可以把玩于手掌之间。音乐在响,留下的却是那么轻盈,如同突然之间的呼吸。我该庆幸,还是该叹息,毕竟,有些东西和我是擦肩而过了。明天的明天,我将收拾一切灿烂的结束。还微笑于昨天,把孤单还给自己。且让世界拥有它固有的脚步,我做我美丽的茧--以痛苦为睡榻,以蜕变为覆被,这是我唯一的美丽。
美丽是巍峨的危情,危险是美丽地堕落。明天的我将失去生活的悬念,遂能自由堕入斤斤计较雕琢的美丽事物里。杯与杯的邂逅,杯底荡上来一阵恍惚,恍如金沙之上肩膊闪亮的遭遇。独自眷饮,不懈的潮水何时浸透焦黄的等待?
一杯咖啡冷了,会有另一杯在灶上沸腾,一家咖啡馆死了,总有新的咖啡店在另一个街角重生。角落一盏昏黄的灯,桌上一杯温热的咖啡,属于咖啡的故事,仍会在你我之后持续上演。
简媜说:“三月的天书都印错,竟无人知晓。正如薄薄的诗舟盛载著积年的乱麻。”
季节的流转终不能止。三世一心的兴观群怨正在排练,我却先自已经冷了。杯底荡上来的一串咏欢,白水裹着裸体潮湿的流放。独自饮这杯底的最后一息缱绻,不悔的潮水何时淹灭燃烧的冷却。
是谁说过,要爱就得甘愿成为碎片?
破碎之后的选择,该是对当今流行色的拒绝。如今世界欠缺的东西,是不是就是这种不变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