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已成往事

窗外有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整天了，缠缠绵绵的倒有些象秋雨了。夜色渐深，只远处还有零零落落的灯光忽隐忽现，鬼魅一般。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柳耆卿的春愁里也该有一个漫长的雨夜吧！紫伊漫无边际的想。

紫伊打开窗子，想真实的触摸一下窗外的雨，风是细细的，可是寒气袭人，紫伊不禁打了个寒噤。这种时候，林叙总是会拿自己的一件厚衣服过来，披在她肩上，衣服大大的，把她整个的包裹起来。林叙就在她身后环住她，亲亲她的头发，陪她一起看雨。

嫁给了林叙之后，紫伊就再也没有一个人在夜里去淋雨了。

泪水模糊了紫伊的眼睛，她不能再想下去，关了窗子，逃回卧室里。

不想开灯，摸索着把一张CD唱盘放进音响里，熟悉的音乐瞬间窒息了紫伊的呼吸——偏偏就是那首赵咏华的《最浪漫的事》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林叙，林叙，你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起慢慢变老的，你怎么可以不守信呢？”紫伊喃喃着，她管不住自己的思想，泪已如雨。往事如潮，一下子堆积到了她的眼前。

新婚之夜，在那间租来的简陋小屋里，林叙对紫伊说：“伊儿，从今天起，我们两个就相依为命了。”

紫仪始终记得林叙说这句话时候的神情，他的手纠缠着紫伊柔软的小手，脸上有微微的笑容，像北方的冬天正午的阳光，是令人渴望的，让人安心的暖。

那一夜，在林叙温暖的怀里，紫伊一夜无梦。

紫伊以为林叙可以做他一生的阳光。

每个黄昏，紫伊就会坐在院子里等林叙回来。那时候林叙只是单位里的小人物，常常要加班，总是很晚才回来。每次听到小巷里的石板路发出“空咚，空咚”的响声时，紫伊的心里就会溢了满满的喜悦。那是林叙的自行车压在路上的声音，节奏单调，在紫伊听来却是最美的旋律。就算是最简单的饭菜吧，食无鱼，菜无肉，两个人一起吃，你给我夹一筷，我给你喂一口的，就显得格外香甜。

偶尔也吵架，互不相让，往往吵到最后，已经想不起来吵架的起因是什么。有时候也难免说一两句过头的话。紫伊生了气就赌气不理林叙，自己跑到院子里掉眼泪。可冷战一般不超过5分钟，林叙就会蹭过来哄她，吻她的头发，用手咯吱她。说都是自己不对，说以后再也不敢了。紫伊不依不饶，说你历数了我一百条罪恶，我简直是罪大恶极，怎么会是你错？林叙说，当然是我错，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历数你的罪恶了。紫伊就忍不住破泣为笑，用手捶他。

那一段日子，梦一样缥缈，幸福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不掺杂一丝尘埃。不真实的象白雪公主迷失在大森林里的日子。

儿子在未预期的情况下来了，悠然的生活陡然变得忙乱，他们还不过是两个大孩子，结婚的时候就被家人担心着两个人在一起会不会饿肚子。可这个小生命给他们带来的快乐远远超过了他们的付出。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快乐的生活着。林叙爱吃饺子，他们就把案板搬到卧室，紫伊擀皮，林叙包，不时的腾出手晃晃身边的童车，逗逗大瞪着眼睛的儿子。看着这个他们共同缔造出来的小生命一天天长大，会哭，会笑，会跑，会跳，会叫爸爸妈妈，他们就觉得生命简直是个奇迹。

可生命的奇迹是需要物质的支撑的，单靠林叙一个人的工资维系着3口人的生活，日子日渐拮据。

“为了生活，人们四处奔波”歌里唱的真实在！

紫伊不得不告别在小屋里足不出户，世外桃源一样的日子。她把孩子放在了母亲那儿，到一家私立中学任教。

走出了自己的小窝，紫伊才知道自己真的过着近乎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衣橱里的衣服几乎还都是自己的嫁衣，穿在身上感觉怪怪的，象出土文物。老公和孩子是她生活的全部，唯独没有了自己。不过，这有什么要紧呢？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呀！所谓幸福，重要的并不是给别人看到的那部分生活，该是自己内心的感受吧？

不过，女人改头换面的天分是不可低估的，有了高工资做基础，很快，紫伊又成了潮流的引领者。

那时候林叙的工作环境也好了许多，只要不加班，林叙的摩托车就会准时在校门外等紫伊下班。两个人先在街上兜一圈，买些紫伊爱吃的零食，薯条呀，牛肉干呀，话梅呀，常常换着花样。之后就买菜回家做饭，不想做的时候，就随便找个安静的小餐馆，要些可以果腹的东西，少了一餐烟熏火燎。

感觉象是回到了谈恋爱的时候，且没了囊中羞涩的窘迫，紫伊脸上的神采飞扬着青春的气息。

林叙成了紫伊同事教育各自老公的楷模，紫伊的头尽可以扬的高高的。

原来幸福，可以不单是小屋里的童话。

孩子快该上学了，必须要接回来了。他们终于看好了一套房子，是当时工薪阶层最好的单元房，几乎无可挑剔。他们都喜欢，虽然借了几万块钱，可也没觉得有多大压力。林叙又生了职，以他们的收入，有两三年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拥有这所房子的全部所有权了。他们依偎着坐在新铺的地毯上，开心的像两个孩子。听着那首《最浪漫的事》，恍然觉得是为他们而歌。

一路走来，他们艰难的幸福着，不在意别人怎么说。现在，他们终于苦尽甘来，有了所有人都认同的幸福——成熟的丈夫，妩媚的妻，相亲相爱，形影不离。有房有车，有高薪的工作，有聪明可爱的儿子，一家普通人的幸福，还能是怎样的呢？

或许真的，这样的幸福，老天也会妒忌。

那个春天之后，紫伊开始陪林叙奔走在大大小小的医院里，中药西药不知吃了多少，林叙吃饭都成吃出苦味来了，可身体总是时好时坏。

秋天来的时候，他们去了京城，医生给紫伊看了检查结果。“Ca”紫伊一时没反应过来，可医生目光里的悲悯让她在一瞬间不寒而栗。她感到彻骨的冷。她依稀看到了那一纸化验单飘落到了地上，眼前一片空蒙，之后的事就不记得了。

之后是手术，是无休无止的化疗。他们的生活完全变了样子。再也没有阳光灿烂，所有的日子都是凄风苦雨。

几十里外有一座寺庙，供奉的是一位女菩萨，香火很盛，据说及其灵验。本来紫伊是从不信这些的，可是这世间真的没有人可以帮他，她就只能求助于神，至少可以给自己些许可怜的安慰。每个月圆之夜，紫伊都会求林叙和自己一起去上香，看着她满怀希望的眼神，林叙就会觉得痛彻心扉。从认识紫伊第一天起，看着她有着淡淡忧郁的眼神，他心里就充满了怜惜，他不过想用一生的时光来照顾，呵护这个柔弱的小女人，想天天看到她嫣然的笑脸。为什么老天一定不让他把这件事做完呢？

伊儿，只要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做。

林叙在心里默默地说。

每次紫伊都会燃起三柱香，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双唇微微的翕动，念念有词。之后就虔诚的叩拜，而每次站起身时，林叙都会看到她泪流满面。

许了什么愿，紫伊从来不说，她只说，佛若听到了我的祈祷，就会赐我今宵的月圆。说也奇怪，象真的有什么灵异之气似的，他们来上香的那些日子，每次都是皓月当空，有时候来时月亮还时隐时现的在云雾里穿梭，去时却光洁的如玉盘一般了。每当这样的日子，紫伊就痴痴的伫立在如水的月华里，久久不舍离去。

化疗的痛苦是无以言表的，可林叙还是一个疗程一个疗程的坚持下来了。每次做化疗，紫伊都一刻不离的守在林叙床边，小手柔柔的握住林叙越来越瘦的大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有时候，林叙太难受会忍不住说：“伊儿，咱不做了，咱回家吧！”大男人的目光里满是恳求。紫伊就说：“好，做完这次咱们就不来了”

林叙的身体奇迹般的一天天好了起来，他们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只是每天不间断的药汤药片，时时提醒他们林叙是个病人。以前林叙强壮的象头狮子，头疼感冒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可后来，林叙偶尔的一声叹息，微微的一下蹙眉，都会让紫伊心惊肉跳。有时候，夜半醒来，听着身边这个男人均匀的呼吸，蓦然惊觉这温暖的怀抱会在未知的某一天忽然冰冷，紫伊的心里就会在一瞬间充满了恐惧。已经习惯了每天必要在他怀中才能安然入睡，至少也要抱了他的胳膊贴着自己的脸，感觉到他的存在才能安心。他偶尔出差的日子，紫伊就会一个人抱了一本书看到深夜，直到困极了，才会放下书，在他的枕上倒头睡去。若真的没有了林叙，从此的长夜该如何度过呢？

紫伊辗转再难成眠。

可这一天还是来了。

那一夜也是这样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已被病痛折磨的形销骨立的林叙坚持离开医院，回到自己的家里。他那夜精神极好，说屋子里太寂静了，要紫伊放点音乐。紫伊随手放了一张唱盘进去，就是赵咏华的那首《最浪漫的事》。

林叙靠着床头坐着，听着音乐，握住紫伊的手，眼泪却不觉流了下来，

“伊儿，我走了之后谁邦你修摩托车呀”

“伊儿，干洗衣服的单子你要收好了，别丢三拉四的”

“伊儿，给手机充电记得别插反了头”

“伊儿，做饭的时候别玩游戏，尤其是用高压锅的时候，忘了很危险的。”

紫伊的泪水扑簌簌的滴在林叙的手上。

“伊儿，伊儿，我的伊儿”林叙用了最后一丝力气抱住了紫伊，“伊儿，我最怕你掉眼泪了，你叫我怎么能舍得下你，安心的去呢？”

紫伊哭倒在林叙的怀里，林叙，你不会走的，你不会！

林叙不会舍得让我一直哭的，他马上就会吻我的头发，用大手轻轻的给我擦眼泪。他马上就会说“伊儿，都是我不好，我再也不惹哭你了”

紫伊想。

你说想送我个浪漫的梦想，谢谢我带你找到天堂，哪怕用一辈子才能完成，只要你讲，我就记住不忘。

唱机里，赵咏华的歌声充满了幸福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