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终至十二月三十日,想着便买了一束马蹄兰回家,我在想今日可以致电他,要求一聚。今年的冬天生生的冷,下午的街异常安静。电话接通,他的声音传过来,清晰感接近。号码果然没变,我却暗暗失望。他留用此号并不为我,就更没必要为我换号。说明意图,他犹豫片刻,答应赴约。
“那来我家吧。可以一起吃个饭。”我还是忍不住地激动。
“也好。”他那边答得犹豫。
我顾不了那么多,接着说:“想吃点什么呢?”
“随便吧。”他不表示意见。
我继续试探:“牛排怎么样?”
“太麻烦了,随便弄点吧。”他推托着。
“不麻烦,没关系的。下班就来吧,我在家等你。”怕他还会推三阻四,匆匆挂了电话,心里还有些许忐忑。
立马去超市采购,挑了主食牛肉和通心粉,他不食芹菜,配菜选用西红杮西兰花小蘑菇,红酒茄汁佐料家里都有,用紫菜鸡蛋作汤,还要来点水果。差不多了,赶快回家准备。用刀拍牛肉,以红酒、盐、胡椒、鸡精和糖一起腌。通心粉滚热水,备用。西红杮切片,留部分搅拌加茄汁作配料,记得他吃黑胡椒牛排,黑胡椒、椒盐加点糖熬成酱汁。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下锅。时间走到下午四点三刻,他该快来了吧。
走到镜前看自己一脸无色,装扮也过于单调。急急沐浴更衣后,思索片刻,找条长裙换上,再开始化妆。在镜前想看清楚自己的样子,施粉描眉,什么时候眉也淡掉了,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一点都没有察觉。迟迟拿着眉笔的手,悬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忽地知道了时光。时光来回反覆,要怎么回忆呢?那些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的人事,那些言语,那些表情。今日我将与他再聚,去年分手时约好每年今日。不是一直在期待吗?
不能想太多,还是先做好准备工作。将腌好的牛排下锅,用油煎上色,加红酒,至五六分熟,起锅前再加少许牛奶,平码在烤盘中备用。用黄油炒鲜蘑片及西兰花,加盐胡椒粉鸡精调好口味,码在煎好的肉扒上,上面再摆放西红柿片。通心粉加入茄汁一点盐翻炒起锅。
看看时间已经六点一刻,他怎么还没来。是不是该致电问一声。不好。不好催促他。
时光走走走,人儿变变变。又是一年过,我回想起从前也没有对他亲口说过“我爱你”。但此刻我还是知道,我曾是非常爱恋他的。他在我生活中消失后,我又是何等平静,无人知我内心起落。我靠在窗前,看着他骑那辆HONDA摩托车驶进院内的身影,一颗心的慌乱,得得,他来了,他来了。
门铃响三声才开门见他。他见我礼节性说一句“你好”,附上一笑。我一愣,好像还是第一次与他对面时说“你好”这样客套的句子。第一句话就将我哽在原处。可能三秒可能更久,彼此立于门前。我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好说话,便伸手示意他请进来。转身,我跟在他身后,他还是老样子。原来真是那样,我与他分开后彼此仍然生活得很好。太阳仍然升,夜幕一样垂,夜央三时,一样有人熟睡有人清醒。
他第一次到我家,边走边四周看看,观我屋内布置,连连点头称好。总是这样,他一赞我便满心的欢喜,自鸣得意却表面谦虚。“请随便坐。”他的话尽挑好的说,最后加一句:“你,真一个人住了。”我对他笑笑,算是默认。见他坐下,便说:“你坐一会,牛排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再烤一下,一会就好。”
将事先备好的牛排放入微波炉用小火烤,用紫菜加蛋花做汤,牛排烤好后,再重新码上热水烫过的新盘中,放入通心粉及西兰花,好了,请他过来坐在餐台边。当他面前在牛排上又淋了重新加工好的茄汁,汤也盛起,端到他面前。他见我井井有序,口口声声不错不错。
我笑笑,说:“要喝点酒吗?”
“这么丰盛,没酒就可惜了。”他表示了同意,我便拿出一瓶红酒,他从我手中接过,用工具开启,我拿来两只杯子,他一杯杯斟满,递一杯于我。我推说:“我喝不了这么多。”他看我一眼,说道:“喝不完我帮你。”
熟悉的感觉一下子回来了,气氛缓和下来。我真开心。见他轻松地笑,想是与我同样吧。
一同举杯言笑,祝愿彼此健康。边吃边闲聊近日见闻,却不涉及彼此自身。真有默契。他吃得高兴,还一边不忘时不时赞叹味道好,我偶尔低头浅浅笑,心中欢喜不已。
“本来想再准备些甜品的,可是想到你一向不爱吃甜食,就作罢了。”我低着头,笑着说。他手中突然停下,抬头来见,他正看住我,不说话。一时间我竟脸热心跳,轻易就被他眼神迷惑。这样不行,头脑一转,起身去播放音乐。“来点音乐吧。”他背影一颤,支支吾吾连声说好好好。
又是几次推杯助盏,我推说自己已经喝不下,连连罢手,他笑着来拉我的手,他的手很热,遇我一只冷手,似火与冰的相遇,冰经受不住,在瞬间化水消融。两手停在一处,伴着朦胧诱惑的暧昧。好一阵无语,我深深埋下头。
“我帮你喝了。”他说着便拿起我的杯,一饮而尽。我见那红色液体顺势便流入他的口中,深感幸福。幸福,是的,原来我要的幸福如此简单就能得到,可是多年来,又为何遍寻不获?我无奈,苦笑。我总是想得太多。他喝完,又为我斟上少许。我没有拒绝。
好时光总是过得比平常快,快许多。万事皆有尽头,牛排再讲究,也会吃完。“吃好了吗?”我不好意思地询问,他摸着肚皮,说要回家减肥了。玩笑间,说不出的得意。他主动要收拾餐具,我由着他。
“再吃点水果吧。”眼睛看着他征求意见,他笑笑说,“也好。”
“稍等一下。”随手请他到沙发入座。
我仔仔细细地整理水果,削皮切块,一一妥帖放入青白瓷盘中,捧于他面前,叉起一块苹果递到他的嘴边。
他来握我的手,然后轻轻地揽我入怀,我顺从地将头贴上他的肩。那幅肩膀依旧宽厚。
我总是不识时务,不合理地莫名感伤,喃喃自语地说道:“今年的冬天有点冷,假想此刻你我仍然像过往不咸不淡地在一起,是否因为彼此都觉得冷,就会有机会互相取暖。而取暖之后,是否就再也不会分开。”
说完,微顿,抬起眼看他。他也正低眉看住我,轻笑间举杯向我,稍停,“别说这些傻话,这世上还没有谁没了谁就不能活的道理。”说完便咽下一口酒,然后放下酒杯,那样的自然随意。
这句话我一定听过,那么熟悉。我记得,我一定记得,曾几何时,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那时,他说,“不一样的。你太天真了。你这样必毁在我手里。”
我不看他,“我没有要求你什么,为何你却这样说。”
他看我无奈笑笑,继续说道:“这又何苦来。”
“我愿意。”我尽量让语气显得坚定。他只是叹了口气,似自言自语,对着空气说道:“这世上还没有谁没了谁就不能活的道理……”
任我水深火热,他只是隔岸观火。其实这之中彼此又都是洞烛若明的。我怔怔地跌坐在沙发上。我想起一些人,与我吃午餐,与我吃晚餐,与我喝酒行乐。我想起某个人,因为在我醉酒的时候递我一杯水,我险些托以终生。世事如此,彼此都活得更精彩,何苦强说愁。
本还想发问却没有下文。气氛怎得变了凝重,好不易的欢聚何苦弄糟。我不再说话,喝干杯中一口酒。我原本就没有轰轰烈烈的意思,而此刻面前的人儿啊,你可明了,我只是一个安分的女人,但就是莫名其妙地无法以我愿意的方式生活。
身体最热时候,心往往最寒。我,我害怕他这样看我的笑。
“干杯吧。”我坐起来,伸手去取过他的酒杯递到他面前,他一手接过,另一只手顺势滑到我的腰,停住。
饮尽。一阵沉默。
他的脸渐渐泛了红晕。而我还是一如常态。“要喝点茶吗?”我决心打破尴尬的无语。他表示同意,我起身去沏茶,背后有他目光的追随。
“你现在不同了。”我端着茶走过来时,他正手夹只烟,托腮看我,突然说道,“以前从来没想到你也会做这些。难得难得。”我有些尴尬地笑笑,轻轻将手中的茶盘放在桌上,桌上一盒555平放,他何时又抽起它来?犹豫了片刻,就地而坐,背靠沙发,转身将茶杯递他。他接过,轻轻喝一口,“好香啊,好茶。”听到他一连赞了两次,我心里一阵暖,他在我背后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影印在地板上。暗自偷笑,轻轻将半只手臂搭到他的大腿,头接着枕上去,他的手终于落下来,抚摸我的头发。
“是啊,偶然间发现的,喝过后特别喜欢,就一直喝下来。还怕你会不喜欢这种有点女人香的茶呢?”我接着他的话说。
他呵呵地笑出声来,“茶香还有专属女人的吗?没听过。只是个人的喜好也说不一定,比如这茶就真的很好。”看不到他的脸,我也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其实我何尝不知这茶的好。我,何尝不想与他携手在夜凉如水的街道迈步。一个人走得多了才知以前两个人能一起走路,多好啊。但我也比谁都清楚,他自有他的选择。现在的我们能坐在这里喝茶已是缘分的厚爱,难有其它。他离开我,自是我不够好之故。
但我记得的彼此,是不言好坏的。
我记得他的蓝色牛仔裤,为他系的鞋带很长,他拖我上山的坚定之气,他手托腮时的笑脸,他躺在床上的懒相。我记得从前彼此不见的时候可以在网上闲聊很久,我冷的时候他脱衣暖我,我开心时他静静看我,我冷漠时他抱我身,问我说,“这样又有什么意思”。我记得我记得,我替他梳过发,捏过肩膀,应他的要求学织围巾作他生日礼,为同他表心意写字到凌晨,见他生病为他冒雨买药之后送去,走到他工作地附近刚想给他电话又想到不合时宜,只好作罢。
我记得在流火七月落雨的夜,我曾泪盈于睫当面乞求他的回心转意。我记得春晓破鸣时节在昏暗的KTV房,我曾于电话中请他听我唱最后一首歌送他,他那边急急收线。我记得我们曾彼此熟悉,然后转为陌生,断了联系。
我记得我曾对他说,无论如何,我都要与你永远在一起。我记得他曾对我说,别那么想,我会一直待你好。彼此并没有承诺,却说过那么多的话。我承认,我的世界纵没理想对他却有着妄想,我对他纵没妄想却要替他设想,他却一次次勉强拖延着拒绝着敷衍着,直至现今。
“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天一黑什么都完了。不顾重重叠叠的心事,不顾我曾在他面前,怎样用力地爱他。记得当时年纪小,以为眼前的他就是我要的一切了。我以为和他牵着手的瞬间就是永远了。我还以为和他走的那条路根本没有尽头。
所以可以轻易地就说出了一辈子,不过如今回头想来,那也只是年少轻狂时的敢爱敢恨,此刻却只能曾经沧海的泯然莞尔,口不对心婉转抛出何必曾经,只要后来安好。
然而彼此好与不好,又互不相干。
普希金的《我曾经爱过》,如雷贯耳的肺腑之言:“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像我一样的爱你”。
夜已深,他该告辞,我不该留。
“再见。”他远远地说。我立在门口,推着门柄,触手生凉。“再见。”最后挤出一丝笑。我没有更多的话,轻轻掩上房门不送。
假如一个约会果真如期,大抵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