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闹钟里的爱

我一直相信，藏起来的东西总是深刻的东西。

我有着一张娃娃脸，喜欢穿T恤牛仔裤。别人都说我很可爱，亲切地叫我娃娃。我很开心，常常会对着镜子挤眉弄眼笑出声来。妈妈说，我是个不安分的人，骨子里头生来有一种好动的成分。

不安分的我，却当了一名老师。

毕业时，我没有选择广东，去了一所远离家乡的县城中学教语文。并非为了什么崇高理想，想去就去了。

工作的日子总是很无聊。我一个人住间小小的教师宿舍，没有人陪我逛街，没有人陪我吃小吃，没有人陪我聊天。别的老师总有着忙不完的事情。辛勤的园丁永远不是我，我是世界上最空闲的人。我有大把的时间献给电视机。每天回来，匆匆备课、批改作业后，我就雷打不动地坐到了电视机前，边吃零食，边看着永远播不完的《怀钰公主》。哈哈大笑或是哭哭啼啼直到深夜。

第二天早上，我总是睡过头。每次当我甩着马尾辫，风风火火赶到学校时，校园里早已书声朗朗。那个记考勤的马列老太正虎视眈眈地等着我。我的大名好几次上了“光荣榜”。校长在教师会上苦口婆心地教育了我好几次。我想我是出名了。于是我咬着牙痛下决心，一定要去买个闹钟。

一日午休，我去了学校外面的蓝猫钟表店。几经挑选后，我选中了一只竖耳朵的蓝猫闹钟。它小小的，很可爱。我隔着玻璃想看个仔细。善解人意的老板把它从橱窗拿了出来。

“老板，这只多少钱呀？”我笑着问老板。

“不好意思，这是最后一只。这位先生已经付过钱了。”老板将闹钟放进盒子里递给了我旁边的那个人。

原来是我自作多情。我斜眼看一下和我看中同一只闹钟的人。

居然是他，我们学校的物理老师苏成！我经常和几个年轻的女老师去看他们的篮球赛。高高的他有一头很飘逸的黑发，在球场上很耀眼。我们一直为他的头发着迷，私底下还经常猜测，他用漂柔还是海飞丝。

他也正好侧头看我：“是你呀？夺人所爱，不好意思。”

他把手在耳边放了一下，作了一个滑稽的敬礼动作。

“没关系，这只猫太小，早上叫不醒我的。我要选一个大狼犬。”我哈哈地笑个不停。

“没那么夸张吧？能睡是福呀。”他睁大了眼睛，飘逸的头发很听话地贴在额前。

“咚咚咚，滴滴滴，嗒嗒嗒……”钟表店里，突然热闹成一片。许多只不同角落的闹钟却在同一时刻响了起来。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分钟，但很壮观。我张大嘴巴站在那里。

“是两点整。上课了。”他提醒着我。

“喔，原来是整点报时。”我朝他吐了吐舌头，匆匆赶回了学校。

下午放学，我正准备回家。前桌的小王老师拿了一样东西给我：“美女，有人送东西给你。”还没有等我反应过来，她就诡笑着跑开了。

是一份包装很漂亮的礼物。有谁会送礼物给我呢？

刚来学校时，有几个理科组的老师经常打电话给我，约我散步或是喝茶。被我婉拒几次后，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我诧异地打开了礼物，居然是中午那只蓝猫闹钟。我脸一烫。里面还有一封信。

娃娃：

你喜欢它，我就送给你啦。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和一个小丫头争东西吧。

别人一直忌讳着送闹钟。可是，我送给你的是时间，是青春，是生命！

希望你做个时间的主人。

苏成即日

我把闹钟放进包里。这是不是情书？我心跳得厉害。

我真希望他会在哪个地方等我。我张望着出了校门。

没有人影。我居然很失望。

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向他道谢。听说，他每天早上六点半会在学校操场跑步。

于是，我破天荒地在六点半起了床。对着镜子稍稍打扮后，急匆匆地朝操场跑去。我一路祈祷着能和他相遇。

果然，我在跑道上才跑了几步，他就从对面跑了过来。

“你也晨跑吗？”他朝着我笑。

“是呀。好久没跑了，运动一下会精神点。”我和他擦肩而过：“谢谢你送我闹钟”。

我真的好后悔，起步时没有换个方向。

“我们一起跑吧，有人陪着跑才有劲。”他居然转了方向跟上来：“我平时都是一个跑的。”

我心里雀跃着，不由加快脚步跟着他。

一圈之后，我再也跑不动了，扶着栏杆直喘气。

“你身体太弱了，要增强抵抗力。你每天和我一起跑步、打篮球吧。”他走了过来。

我直吐舌头，上学时我最讨厌的就是体育课。但我还是连连点头，生怕他反悔。

后来，我每天都早早起床和苏成一起跑步。下班后，又和他一起打篮球。

没多久，我和苏成就很熟了，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从前从不运动的我居然爱上了运动。

一次打完球，我去苏成宿舍借书。一进门，我惊呆了。他的书架上、床头边、壁橱里、电脑上全是各式各样的闹钟。它们热热闹闹地挤满了小小的房间。

他有很多书。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多闹钟。

看着我一脸好奇，他对我讲了一个藏在闹钟背后的故事。

他的妈妈曾是这个学校的老师，教了一辈子书。

七岁那年，他爸爸妈妈离婚了。他一直和妈妈相依为命。上学的时候，妈妈总是按时叫他起床，一叫就是十几年，像一只永远准点的闹钟。妈妈总是对他说，时间是自已的，要好好把握。他从来不迟到，从不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后来，他去北京上大学时，妈妈送了他一只闹钟。妈妈告诉他，已后就让这只闹钟叫他起床了。

大学毕业，他留在了北京。薪水很高，工作很忙，一年没有几次机会回家看妈妈。

一天，他还在外地出差，接到了小姨打来的电话，妈妈正在医院急救室。

当他风尘仆仆地赶回家时，妈妈却再也叫不醒了。

小姨告诉他，妈妈因疲劳过度而导致心机梗塞。当时没人及时发现。当小姨赶到时，妈妈早已晕倒在书桌上。她还像往常一样在备课。那时已经凌晨一点。

他哭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陪过妈妈。

后来，他辞去了北京的工作，回到这里做了一名老师。他要接着妈妈的路走下去，完成妈妈没有完成的心愿。

妈妈当年送他的那个闹钟，他至今还保存着。他让它永远地停在了一点钟。他说，如果当时有只闹钟提醒妈妈，天晚了，该休息了，也许不是现在的结果。

妈妈走后的每个月，他都会买一只闹钟。两年，他有了25只。这是他的一笔财富。他说，第26只闹钟送给我了。

那只“蓝猫”居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的爱，我哭了，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喜欢闹钟的男孩。

苏成仍一如既往地陪我跑步、打篮球；仍经常借书给我看，叫我不要浪费时间。

在他眼里我永远都是个贪玩的小丫头。他对我说，有空看看英语。于是，我报了英语等级考试。他说，你的文笔很好，平时多练练笔。于是我经常写作到深夜。

我去理发店拉直了头发，不再扎马尾辫。我开始讨厌我的娃娃脸，是它让苏成无法看见我的成熟。我开始穿着棉布长裙和平底鞋去学校。我一直在提醒他，我不再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全校的老师都惊叹我的变化，夸我很漂亮。可是苏成居然没有一点感觉，他总是催着我换上运动服去打球。我把他当成我生活的全部，可他了？连我的心思都不知道。

不知什么时候，我也有了好多只闹钟。全是苏成送给我的。他帮我把每一只闹钟都调好了时间。

早上6：30，床头柜上的那只“小熊”会动起来，它边打鼓边喊着：“懒猪起床，懒猪起床”。我刷牙洗脸去跑步了。

中午1：40，那只圆圆的闹钟响了。我的午睡结束了。

下午5：30，我办公桌的那只闹钟响了。苏成在等我打蓝球。

晚上午7：00，房间那只大大的向日葵闹钟会尖着声音响起来。我要备课、批改作业了。

批完作业，我刚打开电视。那只“蓝猫”会地毫不客气地叫起来。9：00了，我要学英语或是写文章了。

晚上10：30，那只仿水晶的闹钟响了，它温柔地催着我睡觉。

它们就像苏成一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我已好久没有看电视了，听说上百集的《怀钰公主》都已经大结局了。

我再也没有迟到过，那个马列老太开始对我点心微笑。

学期末，我教的两个班级语文总分在全县名列前矛。我被评为优秀教师，校长笑着给我颁奖。我的英语也通过了等级考试。我的文章频繁地见于当地报纸、杂志。

我欣喜万分，拿了稿费请苏成吃肯德基。我边吃冰淇凌边感谢他让我收获这么多。

他抿着嘴笑了：“傻丫头，你才是时间的主人呀，谢我干嘛？”

我歪着头，我才是时间的主人？他好象说的很对喔。

阳光透过玻璃射在他飘逸的黑发上，闪闪发亮。吃着冰淇凌，我居然有些醉的感觉。

往后的日子，我仍然教着课，拿着稿费，学着英语。苏成仍是若无其事地陪我跑步，教我打球，帮我调闹钟。又一个学期过去了，我仍然没能走进他的世界。

我开始变得不快乐，变得多愁善感。一个人的时候，我会常常看着那些闹钟偷偷流泪。藏一份爱真的好辛苦。

当苏成告诉我他有36只闹钟时，我却告诉他，我要走了。妈妈说得对，我是一个不安分的人，小小的县城留不住我，我要去广东。我相信外面的世界更精彩。

他很诧异，一直沉默着。

我张张了嘴，想对他讲些什么。可是，不争气的眼泪流了下来。我始终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其实，只要苏成留我，我会毫不犹豫地留下来。

他居然没有留我，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好好照顾自已。你很聪明，不要把自已的时间丢了。”

我点点头，泪如泉涌。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我已不敢奢望太多。

走的那天，我把闹钟全部还给了他。我不想带着它们开始新的生活。

到了广东，凭着那张英语等级证书和一大堆发表的文章，我很快就在写字楼找了一份秘书工作。工资比在学校时翻了五翻，工作、应酬却翻了十翻。

没有苏成帮我调好的闹钟，我总是找不到自已的时间。

我常常到深夜才下班。

我学会了应酬，学会了喝酒。

我迷上了网络，比当初迷电视还厉害。

我又开始迟到。

我整天被传真、资料、合同、会议霸占着。

我不再晨跑，不再打篮球，甚至不再写文章。

我的时间一塌糊涂。

我已不记起，上次和苏成联系是什么时候。现在的他应该又多了很多闹钟。

一天，我十点半就关掉了电脑睡觉了。

可是，失眠得厉害。我已经习惯了晚睡。

我打开台灯靠在床头。我开始拼命想念到处都是闹铃的日子。我痛苦地思念着苏成。

我拔通了苏成的电话。一秒之后，我又挂了，抱着枕头哭到半夜。现在的苏成也许帮别的女孩调闹钟了。

第二天，我一口气买回八个闹钟。可是，拨弄了半天也不知道让它们到底在几点钟闹起来。我无法确定自已的时间。我把我的时间给丢了，成了时间的奴隶。

一天，我收到了一个来自远方的包裹。拆开来看，居然是那只久违的蓝猫闹钟！可是，这次却没有了信。

我不甘心，把盒子翻来覆去找了三遍。可是，仍没有只言片语。我哭了，急切地拔打着苏成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他沉沉的声音：“娃娃，最近还好吗？”

“嗯，你还好吗？”我擦了擦眼泪。

“我还是老样子。”他似乎很平静。

“你现在有多少只闹钟了？”我努力装出很轻松的样子。

“44只。”

“你还会为我调闹钟吗？”　我不停地摸着那只“蓝猫”，眼泪又流了出来。

电话那头没有了声音。我感觉到有沉沉地呼吸声。

“我永远只会为一个人调闹钟。”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第26只以后的闹钟，全部停在了那天中午的蓝猫钟表店。”

我的眼泪延着长长的电话线匆匆滑落……

手中的“蓝猫”，它正停在两点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