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爱

（一）宿命。

这是一个滴血的年代。

生如春花，死如秋叶。烟花炽烈空中，枯萎随绽放消散。生命孤独的声音滴答奏响，我们唱着，笑着，泪水却已沾湿衣襟。

没有人记得过往的瞬间，伤痛暗涌奔流，独自遗忘与沉淀。

也许，爱不该拥有定义。那是岁月中苦涩烙印永恒定格于某刻升华的休止符。无迹，亦不可寻。

不可抗拒。炽热的生命。黯淡的生。甜涩的泪水。

绝爱。

（二）温度。

她在吸烟。绛蓝色烟雾在月光下妖娆飞扬，无序的轨迹勾勒出绽放与凋零。她试着捕捉什么。她伸出手，她看到风在手指中轻轻穿过，没有一丝痕迹。于是，她便默然。

没有眼泪。清苍的月光撒下一片银，万籁无声，都市灯火依旧燃烧，她的眼中一片油彩。

习惯于剧烈的疼痛回荡胸中，她大口的吞吐烟雾，试着找寻幻觉。一个平静安详的幻觉。

在没有温度的那一刻，她会用力抓住恋冥的手。他的手细腻而湿热，平静的脉动给予她最后生的抚慰。她端详着他，无辜的会在睡梦中突现的笑脸，平静祥和的呼吸，天真的呓语。她在想，她至少拥有这温度。

恋冥。她的弟弟。

恋冥喜欢风筝。凡是有风起舞之时，林总是带上恋冥跑向那个山坡。漫山遍野的山茶在旺盛生长，草儿调皮的前呼后拥的轻抚着林与恋冥的脚裸。那是林的幻觉。唯一的安详。

恋冥在前面跑着，手中的线不停的抖动。风筝缓缓的随着风的韵律飞翔。他会把风筝放得很高。天际中，云肆意的伸展身体，游动，并呈现出一番多姿的与世无争的大气。林喜欢抬头看天，湛蓝无垠的天空纯净素洁，蓝始终是她的挚爱。

在恋冥累了后，林就会捧着他鲜红的小脸蛋说，恋冥，你喜欢海吗？

喜欢。林有见过海吗？

没有。但我会去看它。带上恋冥和风筝。在那里，风筝会更加自由与快乐。

恋冥就会笑，眼中闪烁星星。

女人已几日未归。男人烂醉着砸开家门。

他的眼中布满着血丝，他开始咆哮。林赶忙把恋冥锁在自己的屋中，她知道，这一切该由她独自承担。

她取出饭筷，动作迅速的为男人盛上饭。

她时常不敢面对这一刻，心在忐忑，她熟悉下一刻的命运。

男人在大口吞咽。不理不顾的禽兽姿态。

林一动不动的木在那里。她不敢抬头望他，也不曾相信过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他终于吃完。他有了力气。他把碗摔得稀碎。

林开始退缩，身体颤抖，蹲在一个角落。

男人逼近她，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掷向一边。然后就是雨点般的拳头。

打累了就用扫把接着打。他只是在笑，近乎狰狞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林在无声的承受。她不敢让恋冥过早的明白这残酷的现实。她惟有用默然抗拒。

酒精颠翻了男人的大脑，他终于倒了下去。

林爬行着摸进他们的房间。她看到恋冥眼中已经溢满了泪。她紧紧的抱住最后的温度。她害怕这唯一的希冀也从手中溜走。

恋冥在用舌头为她舔拭伤口。他说，林，我会带你走。海边，那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清凉的唾液消散着皮肤的阵痛，林轻抚着他的额头，她看到了恋冥眼中坚定的眼神。

午夜，林独自吸着烟坐在窗台。外面的雨不停的打在她的脸上。她神情毅然的抬头看天。暗淡沉闷的月雨夜，乌兰色的云凝重的压在那里，她只是望着那光，她坚信一日夜空只会剩下明亮素洁。

那年，林14岁。她在黑暗中守望。

（三）炽热。

男人与女人终于离婚。坚硬的法律将林与恋冥拆散。林被判予男人，而恋冥则跟随了女人。

狭小拥挤的空间，夜的清冷与孤寂，没有食物，没有林温柔的拥抱，恋冥开始感到恐惧。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剥离感。黑暗中，他蜷缩起身体，他听到寂寞的声音在他的喉咙中响起。他想起了林为他做的风筝。他在流泪。

他来找林。他把头埋进她的心窝。他想用林的脉动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林望着自己唯一的亲人，她感到了恋冥的手已丧失温暖。久已泯灭的泪水漾在眼圈。她执拗的抬起头，不让恋冥看到自己的脆弱。

林依旧照顾恋冥。她会把每日煲好的饭带到他的家里。陪着他吃饭，看着他大口的咀咽然后露出兴奋的笑容。他已经开始长大，这个干净的洋溢着炽热的生命。

夜晚，林依旧独自坐在窗台。吸烟。通体白色的520。

她喜欢这烟。洁净，修长，以及镂空的红心烟嘴。

当烟燃着时，她会盯着烟头发呆。红色的闪亮以及身体的消灭让她恐惧异常。她会不断的点燃不断的吸食，以保持这素洁与闪亮。她在证明着什么，以及企望。

男人依旧烂醉着滚回家里。他开始呕吐并且摔打一切。他始终生活在愤怒与黑暗的底层，并试图将林也拉入深渊。他是恐怖的肮脏的兽。他也不曾有过温度。

男人在摔完可以摔的东西后结束了咆哮。他紧紧的盯住了林。

16岁的林有着娇好悦人的身材。她修长的小腿在白仔裙下鲜活动人。男人结满血丝的眼始终锁在林的身上。他淌出的口水让人恶心异常。

他终于扑向了林。

林开始死命的挣扎。她不想贞洁被一头禽兽占有。她抡起小拳头拼力的反击着，试图争脱。

男人的脸被抓伤了。他用手摸了摸粘稠的血液，一拳把林打到了空中。

裙摆在飘，林的身体轻盈的在空中翻出美丽的弧线……

极度的眩晕与疼痛中林看到了海，翻滚奔腾，白色的沫子飞向空中又将气泡压进水面。她看到自己白色的裙子如花绽放。她自由的涌动着身躯，随着海流一起飘荡。阳光如锋利的刀身般刺入海底，她闭上眼睛享受永恒的温度。她开始下沉。

醒来后林感觉下身有撕裂的痛。她强忍着爬了起来，她摸到眼角有湿润的液体暗涌。

她无声的来到浴室。花洒下她在低吟，泪水终于和在水中淌下。

忽的，她突然猛醒起什么。她迅速的穿好衣服走进厨房。

打开恋冥的房门时天已微亮。女人不曾在家。她在房间的角落找到了恋冥。他蜷缩在那里，双手紧紧抱紧双膝，泪痕依稀可见。林走过去，轻轻伏下身攥住他的双手。她感到冰凉的液体正在恋冥的体中肆虐。她为他轻轻的拭去了眼角的泪珠，紧紧的搂住了他。紧紧的。

恋冥开始长大，桀骜与血气在他的体内迅速蔓延。他开始逃课，开始吸烟，开始浪迹在混杂的人群中。林心疼于恋冥的灰色。她试图着改变他，但毫无用处。他像一棵长疯的树般把枝叶探向了各处。他的生命如此炽热。

一日，恋冥被几个混混挡在了路上。

他没有畏惧。他在蔑视的笑。他拔出刀子冲了上去。

林赶到的时恋冥已经坐在了地上。血顺着额头淌过嘴唇，他斜靠在那里死一般沉寂。

林走过去，用手把粘和血液的头发拢开，为他舔拭伤口。

这是他们默契的感情方式。互相把对方的血含化然后咽下。他们知道，那是他们相同的体液，漫溢着对方的温度与味道。

你还会这样流血吗？

是的。我喜欢沸腾的感觉。

……

林走到一边拾起那把锋利的蝴蝶刀。刀子横亘的游动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她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恋冥惊讶于眼前的一切。他感到心被戳穿一般的疼痛。他的眼角噙着泪花，扑过去打掉了林手中的刀子。

他在林的怀抱中哭泣。像个孩子。

记得你的话吗？你要带我去海边。林用坚定的眼神望着恋冥。

懂了！

恋冥擦干眼泪。他站起身，向夕阳中走去。

林的目光跟随着恋冥。他已长大。宽阔的肩膀，修长的身影，英俊的面孔，还有更加炽热的温度。

林在笑。

（四）恐惧。

恋冥的生活开始改观。断绝一切与校外流氓的来往，努力读书，大量的锻炼运动。

他把诺言牢牢刻在心底，那是林心中的蓝色忧郁。

终于的，恋冥的优秀引起了关注。混混蜕化为校内明星。

随之而来的是众多女孩子的追捧。

他始终不屑。

那个在暗夜中轻抚他发丝的女子。那个裙角飞扬于山坡抬头凝望天空的女子。那个眼中充满希冀为她舔拭伤口的女子。他感到了微微的甜。林。

女人终于归家。这另他颇不适应。

她给恋冥许多钱。恋冥不要，他把钱一下甩在空中。钞票如雪花般飞落。女人在那一瞬间定格了目光，继而又把脸转向梳妆台。

她是40岁的妖娆女人。林与恋冥的母亲。

林感到自己的身体在糜烂。父亲依旧玩弄着她的肉体。他把她当成发泄的玩偶，摔打，切割，最后扔进深渊。

夜晚，她吸更多的烟。她开始害怕，她无法触摸最后的希冀。烟头亮着，冥冥中的暖包裹着她。她在维系，挣扎，腐败。她似乎看到了自己躺在血泊中不再醒来。没有海，温度，以及爱人。

白天她仍用灿烂明媚的笑对着恋冥。恋冥亦只是笑。他们不想感染对方。他们在爱着。

放学，恋冥回到家中。他感到了背负的沉重。他早已明白林成为了他最后的心理支柱。于是他又笑，他感到日子快了。湛蓝色的幻想。

推开房门那一刻，恋冥木在了那里。两个古铜色皮肤的男子正在包围着女人。女人在叫，汗水已沾湿被单。

莫以名状的悲痛刺进心底，他在颤抖。

他呆站在那里，他试图寻找平静。他把手伸向了口袋中的香烟。

烟终于点燃。烟盒却也掉在地上。

女人望见了他。刹那，女人的眼睛里喷出两条火蛇，怨毒的波击在恋冥身上。他倒退着，听着耳边风的呼啸跌下楼去。

他在路上奔跑。巨大疼痛的引领使他的头脑几欲爆炸。

他终于觅见一个酒馆。他开始大口的吞咽苦辣与咸涩。

林赶到时他已不醒人世。口中却呼喊着林的名字。

没有言语。林只是搀起恋冥走向了心潮的翻涌。

（五）融合。

黑暗中，林褪掉恋冥的衣服。她把他含在口中。他的温度炽热激荡，那是林唯一的希冀。

恍惚中的恋冥挣扎起来。眼中是双重的林和爱。他抱紧林的身体，他感到了她的冰冷。

融合是完美的。相同的血液，相同的爱，子宫中血脉的缠绵。

恋冥的血气在激扬，他像水中凶猛的兽，猛烈的撞击爱的火花。一切是这样亲切熟悉。黑暗中的抚慰，抬头望天的凝重，伤口被舔拭的清凉。他感到身体被拖到了万丈高空，云在肆意舒展躯体，风迅猛的呼啸在耳边，还有恬适韵律的空气暗涌。

终于，他在爆发那一刻落入了清净透明的水中。

虹挂在天边。海宁静祥和。

（六）别离。

林回到家中已经午夜。她得到了拯救，她的第一次。

男人歪斜着身体躺在地下。地上的酒瓶已经稀碎。

林本想跨越他的身体回到自己的房间。但看到男人如泥的身体，她不免心疼起来。无论如何，她的血液缘自他的一半。

在林试图拖起他的时候，这滩沼泽却牢牢的陷住了林。他死命的摁倒她，撕扯她的衣服。口中的酒气让人作呕。

林在呼喊。她的第一次刚刚找回，她不想就此失去。

男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他圆睁着充满血丝的双眼拿起破碎的酒瓶向林扎去。

一下……

两下……

三下……

林丧失了挣扎。往事如胶片一般轮番闪现。卑微的生命。恋冥炽热的温度。山坡上放飞的风筝。侮辱。信念。第一次。海。

她轻轻的闭上了双眼。

（七）重逢。

没有鸟的鸣叫。暗红色的天淅沥着雨丝。恋冥的起身万分难过。

少时清醒后，他开始恍然。他开始寻找。林的味道依旧清晰。他对她的信念始终坚定。

他在雨中奔跑。滂沱如雾般笼罩着他的面孔，身体冰封，心却如烈火炽热。

推开房门，他看到林的身体如破碎的鲜花般横在那里。他跪在了地上。他已丧失了声音，炸裂的声音从胸腔中迸发。绝望无容。

许的，泪水早已干涸。他为林穿好衣服。平静的将她置于床上。走出门外。

蝴蝶刀依旧绽露锋芒。肮脏的血液围着刀口滴答滚下。

他将林的身体放入一个狭长的包裹，买上车票，前往海边。

风在拨弄他的长发。海鸟击于长空。浪轻柔的拍打海滩。如此宁静祥和的画面。如此真实。

他点燃三根香烟，扎起一个沙堆，将烟卷插在上面。那是白色修长的520，通体素洁的身体燃起绛蓝色的烟飘忽在风中，若即若离，如影随形。

他在兑现誓言。

他抱起林走向海的深处……

几日后，一只破碎的风筝漾在海边。

爱。生命。闪亮。

生如春花，死如秋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