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2月14日,情人节,春节后我上班的第一天。我拨通了黄河南岸瑶儿的电话。“新年快乐”,我说。“新年快乐”,她也用同样的语言答复我的问候。听的出,她的声音有些凄怜,我也一样。“初五我去郑州了,打电话给你,可没人接”,我找话题。“我们今天才上班”,她只是短短的回答。无言,沉默。我们都不知接下去该去谈些什么。半天,我握紧话筒,说了声“就这样吧,改天我们再联系”。“再见”,“再见”。我们都很急促地挂了电话。
“改天”是在两个多月以后。这期间,我几次拿起话筒,又一次次地放下,因为我不知该和她谈些什么。而这段时间,我也没有接到过她一个电话。一个晴朗的上午,我终于控制不住拨通了瑶儿那边的电话。“白小姐一个多月以前就不在我们公司干了”,话筒那端答话。“请问她去哪里了”?我有些不安。“对不起,那我也不清楚”,对方似乎有些歉意。放下电话,我一阵茫然,缘份的丝线难道就这样断了吗?以后,我又试着往她的公司打过几个电话,均是同样的答复。而这时,暖阳傲立,春夏开始了更替。
……
那是1995年的一个春天,我还在大学里充当书呆子的角色,每日泡进图书馆里看书,写诗。课余便会捧着收音机津津有味的收听郑州经济广播电台的“中文金曲排行榜”,对于歌星如数家针。而且在一段时间,我迷上了心理学,把图书馆里有关心理学方面的书籍一本一本借出来研究、揣摩。仿佛自己当初应该去读心理学专业,而不是对着一大堆法律概念发呆。正是在这个时候,我认识了瑶儿。
说是“认识”,更确切点,我们应该说是“知道”对方。因为我的一封交友信在省直一家电台播出后,很快我便收到了各地陌生朋友的来信。因为年轻,大家的热情都很高,渴求友情的话语充溢了每一封来信。
瑶儿是第一个给我写来信的女孩子,信很真诚,但真诚中隐含着点点忧怨。“我的梦会霉吗”是她信的最后一句话。于是,瑶儿挟着愁愫象雪花儿一档落入了我的世界。
信来信往,我们仿佛约定似的,每周一封信。虽然有许多的笔友,但每次给她的回信我都写的格外认真,可以说是一丝不苟。瑶儿文采很好,但字里行间总是认人觉得充满了愁愫,她说她生在一个下雪的日子,妈妈说那天的雪好大好厚。
她学的是文秘,虽然字体称不上漂亮,但很工整,落笔很轻,语言如丝,给人的印象是凄美。我们同龄,只是她比我小三个月,我是属于那种外向型的,爱说爱笑爱玩,但在与这位自称多愁善感的女孩子笔下谈心间,却感到生命充满了温馨。
在信里,我们可以说是无话不谈,谈学校的趣事,谈对人生的看法,谈对未来的憧憬,虽然那时的我们都只有19岁。日子就在这笔尖沙沙声中流淌着。写信、盼信、收信、阅信、再回信,我们都在用最朴实最纯真的语言托寄给远方的知己。
渐渐地,我们都急切想知道对方的样子。于是,相约互寄照片。接到瑶儿照片的那一天,学校正在召开运动会,我负责系里的宣传工作。下午从运动场回来后,发现了瑶儿那封上写着“勿折”字样的信,我的心一下子慌作一团,“信中相片上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呢?信封被我轻轻地撕开,一张相片抖落下来。这就是那个与雪同诞的女孩儿,大大的眼睛,含着无穷的忧郁,尖尖的鼻子,小巧玲珑的嘴巴,留着学生头,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种愁怨,就像杨柳拂风的林妹妹。瑶儿算不上特别漂亮的那一种,但在我眼中,那种病态美又实在令我心动。失眠的夜晚,千奇百怪的念头在大脑中闪烁。是缘份使瑶儿落入了我的世界,心灵的相通使我们很快成为了知已,对瑶儿,我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难道她就是我在苦苦等候的人?难道命中注定我们应有这段心灵的交轨?
在以后的信中,我有意无意地把这种情感表露了出来,试探性地看她作何反应,而她在回信中也用十分含蓄的语言回答着我的一些追问,始终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看得出,她在尽力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而我心里却十分清楚,她是在有意地回避我。为了不让这根缘分的丝线绷断,我不敢过于大胆地向她表白我的心迹。而她每次来信中都夹着一只可爱的纸鹤,捎来她的问候和祝福。10月份,是我的生日,她寄来了一张精美的贺卡。那天,我好感动,而那种莫名的情感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滑入了冬季。那段时间,周亮的那首《你那里下雪了吗》狂扫了大街小巷。一个雪花飞舞的下午,我坐在图书馆里,倚着窗台,透过玻璃窗看外面多姿多彩的世界,想着心事,桌上铺着信纸。瑶儿如果这个时候能坐在我的身边,与我谈心,那该是多么幸福呀!在这封信里,我借《你那里下雪了吗》的歌词勇敢地诉说了我的思念与爱恋。信发出后,我心中一阵茫然,因为我不清楚它会激起怎么样的波澜。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三个星期……,一个月过去了,没有任何的回音,我这下沉不住气了,两天连续发了三封信询问原因,一封比一封心焦,一封比一封痴情。又一个星期,瑶儿的信终于在我望眼欲穿后步履蹒跚地过来了。读完信,我才知道瑶儿这段时间病了,一直在病床上打着吊针,她说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在看完我一封又一封的来信后,泪水打湿了枕巾,在病床上她叠了许许多多的纸鹤,希望她们能把牵系带往远方。怕我等得心急,等病稍好一点,就赶忙给我回信,她说我的信她读一遍哭一遍,她说那是感动,用一生来感动。
再后来我提出到郑州去看她,被她婉言谢绝了,她说大病才愈,很难看的,怕把我吓着。在瑶儿19岁生日那天,我寄去了我为她所写的《雪的故事》,并希望她能身体很早日恢复。那个春节我人在家中,心却已在我那朝思暮想的瑶儿身上了。
春节过后,我们都面临着毕业,事情多,信件往来也不如先前那样频繁了。五月份,她提前毕业,留在了省城,在一家南方公司郑州分公司工作。而我,当时正在法院进行我的毕业实习。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拨通了瑶儿的电话,握着话筒,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将话题展开。“你好吗”?我们互道问候,心却在怦怦直跳。
以后,我们在信件往来的同时,也时不时打个电话过来聊聊。日子显得很惬意,很有情调,思念也越来越浓。六月底,到了毕业分配的时候,我冲动地想去瑶儿家乡所在的城市,因为我觉得我的生命中已经不能没有她了,我希望能与她永远厮守在一起,而最终结果是系里没有那个城市的指标。我想征求瑶儿的意见,打电话过去才知道她因母亲生病,回老家去了。和她联系不上,时间又紧,经再三考虑,我放弃了学校的分配指标,留在了学校所在的城市,并应聘到了一家国有企业,从事法律服务工作。
等工作稍稍安顿后,我便和瑶儿联系,这时才知道她已离开了原来的那家公司。于是,只得和她家里联系。一星期一封,等第五封信发出后没多久,一天,我正在上班,猛听见有我的郑州长途,我心里一惊,忙跑过去接,才知道那就是我日思夜想的瑶儿,我好兴奋。她告诉我她换了公司,信是她父亲转寄给她的,她说谢谢我的关心,回信这两天就会到的。放下电话,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相识,相知,相恋。虽然我们中是遥遥相对,默默祈祷,但爱情已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
又是一年的金秋十月,我二十岁的生日即将到来。在电话里,我对瑶儿说,在我生日那天你能不能来一趟,我想和你真正地见上一面,不为别的,只为这份情,这份缘。瑶儿反对:难道真得非要见面吗?难道你不希望我们之间永远保持着这份距离之美吗?我固执地回答,我们见面是早晚的事,我们必须面对对方,用一种平静的心态,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要后悔。在我的再三相劝之下,瑶儿最后终于答应过来看我。
生日那天,恰逢周六,同学们都来为我祝贺生日。从县城也来了两位好朋友。中午,我按约好的时间到车站去接瑶儿,因事先我们打赌说看谁能先认出对方。在长途汽车站,我急切地等待着,每过来一辆郑州的车,我都会迅速地跑过去,而一次又一次留下的却是失望。直到下午一点,也没能等上,只得扫兴返回。
回到单位等了呆了近半个小时,我还是不放心瑶儿,毕竟她是第一次来这个陌生的城市,担心她找不到我。在准备出公司时,看到一女孩子正在门岗处询问着什么,我猜想她应该就是瑶儿了。等到我们四目相对时,我们不约而同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瑶儿和相片上的她差别很大,披肩长发拢起,穿一件浅蓝色套装,个头一般,属于那种很普通的女孩子。在那一瞬间,我的心仿佛一沉,一种失望涌向心头。我知道我们真的不该见面,距离美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破坏了。
晚上,大家欢聚在一起,为我庆祝二十岁的生日。吹蜡烛前要许愿,我在心中为自己许愿: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爱情甜蜜。瑶儿坐在我身边,不大说话,只是陪着大家一起笑。那晚,我被一帮朋友灌了不少的酒,大脑乱七八糟。大伙儿玩得很开心,只是我却没有时间和瑶儿单独聊上一会儿。
第二天上午,我约上瑶儿,还有县城来的两位朋友一起去爬山。那天,我们玩的特别开心,拍了许多照片,其中几张是我和瑶儿相拥而拍的。那天,我和瑶儿在一起聊了很多,谈对未来的打算,谈各自的家乡。总之,那天,大家心情都很愉快。
因周一都要上班,所以,下午,瑶儿执意要走,我挽留不住,只得起身相送。因回郑要经过两位朋友所在的县城,我和瑶儿以及两位好朋友一起坐上了车。路很漫长,在车上,我发现瑶儿有些倦意,遂大胆地把胳膊伸出去将她拢入怀中,那股从异性身上散发出来的独特香味令我无比幸福,我的下巴触摸着她的长发,听着她均匀的呼吸,我一动也不动,希望她能睡个好觉。心爱的女孩,把初恋寄托于我,而我能承担起这个责任吗?身处异地,穷困潦倒的我能让她得到幸福吗?大学时笔下美好的愿望是不是太过于天真了?距离产生的美一旦被破坏,是否还能愈合起来呢?一路上,我内心矛盾重重,看着依偎在我怀里的瑶儿,我百感交集。
到县城时天已擦黑,而距离郑州还在一段路程。于是我挽留瑶儿先住下,等明天一早再动身,她应允了。晚上,我们两个分别住在这两位朋友的家里。原本我们约好晚上一块儿出去玩的,可忙了一天,我真的感觉好累,再者,此时的我心里已产生了一种回避瑶儿的意念。所以,晚上也就没有再去找她。哪知,这却深深地刺伤了她那颗原本就十分脆弱的心。
第二天早起,我们几个到车站去送她的时候,面对我一句句歉意的话,她一声不吭,只是泪水不住涌出。我很后悔夜里没去找她,可什么都晚了,她很伤心,尽管我拥着她,一个劲地解释,可直到上车,她依然一言不发,泪水弥漫了她的双眼。
过后,我的心却不再平静,在给她寄洗出来的照片的信中,百般道歉,以求原谅。没几天,她来电话对我说没什么的,我也不必说什么对不起。虽然没什么,但我觉得我们之间却显得越来越别扭,信件电话也愈来愈少。
又一个冬天到了。一天,我接到了一个包裹,是瑶儿寄来的。打开看后,才知道那是一条白色的围巾,里面还附了一封简短的信,说这条围巾是她第一次织的,希望它能在冬天给我带来春天的温暖。我很感动,却不知该如何去感谢。
“我们真的不该见面”!这是她最后一封信开头的第一句话。是的,我想,也许我们真的一生都不该见面,应该把这层由距离产生的美永远珍藏在心底,而不要轻易地把它展开。而有多少痴情男女都经不起这层诱惑,最终却失去了这份美,隔阻了这份爱,扯断了这份缘。
瑶儿就这样从我的世界里走失了。两年的情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瑶儿曾经说过,她是个很重感情的女孩子,从不轻易付出感情,而一里付出,将倾住全身心。我不知道这段恋情纠葛对她伤害有多深,每次想到她,我总会抑制不住地内疚、自责,我知道我把爱情当作了游戏。
我原本可以再从瑶儿家里打听到她现在的情况,但我没有,我只想让这段缘永远尘封下去,留给若干年后再来咀嚼。
若有缘,我们今生还会不期而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