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儿走了,她说要离开这个让她伤碎了心的地方。
她的消失对于这个城市不曾有任何的改变,然而,在我的心里却是无异于泰山崩塌、翻江倒海。她的离开是因为我,也是因为我和她父母之间的矛盾冲突。爱不能继续,分不能舍,于是她选择了逃避。
我决定跟随她而去,我一定得找到她,既是决定,便是不顾一切的,包括母亲的苦苦挽留和友人们的善言相劝。
倔与执着原本就是分不清的两个概念,我不知道我的所做属于哪者。
深圳人的富足与他们不肯为别人的闲事而花去一分钟宝贵时间的事实是紧密相关的,这里泛滥着冷漠的眼神,到处是仓促的脚步,欲望的味道有如黑云压城一般肆虐。我为之茫然。
布吉镇不大,却也繁华。我想;馨儿既然就在这里,时日一久,自会遇见的,我这样安慰这自己,而且也坚信。
我忽然发现一个致命的错误,这里的工厂比我老家林场里的树还要多,任我举着一块高高的牌子一个一个的在厂门口吆喝着也是徒然。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
有人说:人的腰杆子是钱做的,这话一点也不假。我口袋里只剩下一个长途电话钱了,那时,就是见到一个人事小文员也仿佛是救世主一般,我恨不得向她笑得更灿烂一些,因为我太需要一份工做,哪怕就是建筑工也好。
只可惜,在深圳这个很实际的城市里,一个没带毕业证的本科生什么也不是。更为悲哀的是有人居然拿我的书法作品跟电脑比,拿我的古诗跟李白比,而且我也是真的不知道一个省级楹联协会会员值几个铜板。
还有两块钱,刚好够我买一包最劣质的“黑猫‘牌香烟,于是真的一贫如洗、两袖清风了。
深圳的天气反差极大,白天太阳晒得人死,到了晚上,海风一起,冻得直哆唆,躲在一个叫水径村的后山坡毛草丛里倦缩着,这让我想起了安徒生笔下那买火柴的小女孩。
看着手表一秒一秒的趟过,渴望天色早些亮起来,然而在南方这高度发达的城市里,深夜与黎明基本上没什么区别。
漫长啊。
可是,山下别墅群里正熟睡的人是否也会这样觉得呢?
人有的时候真是一种脆弱的动物。饥饿、寒冷、焦虑,有如雷霆一击,瞬息将我击倒,如此不堪。
头重得想称跎,浑身无力,口腔与舌头一沾即粘,闭上眼睛整个宇宙都在飞转。天啊,这时候哪来的热量可供我发烧啊?
黑夜与白天还是公平的。白天如期而至,我一摇一摆的走出了山头。我得找一点水,这嘴里干出个鸟来,再不喝点就真的要火烧眉毛了。
可是豪华的铁门和凶悍的狼狗彻底断绝了我祈讨的念头。
头越来越重,额头比先前烫得更厉害了,我清除的知道要是还在这烈日下寻找那绝世罕有的一口水的话,只怕要倒在地上任人贱踏了。
我终归是喝到了半口水。干裂的嘴唇含着生了锈的阀门一个劲的吸狁起来。哦吗噶,谁能想到那个涩、那个臭、那个浑。。。
“瞧,这个人在喝下水道的水唉。”身后一群孩子围着我看猴戏一样的指点着。一股悲谅顿时涌上了我的心头。
“孩子们啊,我这不是喝水,我是在救命,要珍惜你们拥有的幸福啊。”我望着他们在心里喃喃的念着。
涩涩的水从嘴里喝进去,原封不动的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坚强没有理由,没有借口,我愤怒我的蠕弱,只可惜我已没力气提起手来狠狠的抽自己一个耳光。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受一点苦就流”猫尿“也不害臊,这点痛算什么?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我不知道“费厄泼辣”的原理,只想到老天爷原来也是毫无理由就痛打落水狗的人,要不为何我呼吸越困难,就越想呼吸呢?
天色又已欲黑,我不敢上山了,怕终究下不来,但就是死了,也不肯放下那一点点微薄的自尊去乞讨,作叫花。而且我也相信没那么容易死,才两天没吃没喝不是大事。有人在矿井里埋了七天七夜好活着呢,我给自己找了个乐观的理由。
布吉公园门口,人头涌攒,有闲坐的老人,有买彩的梦想者,也有打扮得花枝妖艳的肉体。
能够堂而皇之的在公园门口幽闲的坐着。是一件多么幸福舒适的事啊。
我逼近敢坐的太舒服,怕睡了,被治安仔抓去樟木头担沙子,然后遣送回家。那样我就找不到为之魂牵梦绕的馨儿了。努力的睁着眼睛像铜锣,用力的掐大腿,我不能睡,我告诉自己:一睡,明天势必起不来。
然而,我真的好困,我明显的感觉得到早上下山的时候还能提上点力来的,现在却有种懒得呼吸的味道。
公园门口有一个老人在写对联,我看着他卖出去一副就得了二十块钱。仿佛是见到了救星,努力的走过去对他说要以我的对联换几个馒头几杯水。那大爷是我早深圳碰到的人心仅存的人,可能是他看到了我极度虚脱的病容,微笑着把笔给了我。
他的微笑让我想起了早已去世的爷爷,慈祥与怜爱毕竟在这世上还未绝迹。
石斋中毫,曹功墨汁,乃是书房上品。我吃力的提起笔,抬碗书了一幅蒲松龄的自嘲联。自幼习书,楷从颜、柳、行学“二王”以为飘逸潇洒了。正欲细看,只觉眼前一黑,脚肢一软,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总算是逃过了一劫,究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于是我便跟随老先生卖起字来。尔后干了丝印厂美工、主管、光告公司策划,全是托了老先生之福。老人家姓朱,便是后来我回到了故乡,也是有书画、诗词、信件酬寄,已为忘年之交。不幸的是前年老先生患闹出血去世了,闻到耗音,着实悲痛了好一阵子。临终之前将我所书一联裱了寄来,时至今日仍挂在我书房里:
苦心人。天不负,破斧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有志者,事竟成,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经常看看,总是感触良多。
一日,我刚完成了一个广告设计,老板放了我一天假,说是要我好好的起把头发理一下。一眉清目秀的男孩给生生的弄了个熊样来,也不怕没女孩喜欢。其时,我尚不知美容美发厅与理发店的本质性区别。走到一家美容美发厅门口,见到里面坐着十来个少女,露胳膊露腿的,心生羞劫,低头便进。不想竟与一仓促出门的少女撞了个满怀,我真欲道谦,那少女便不由分说骂了起来:“你这骚蛋,发骚啊。想吃老娘奶是不是?来啊,揩我的油,什么玩意?”
声音如此熟悉。我抬头一看,面容仍是那样清秀,只是眼神再不纯净,一股妖媚取代了以往的含羞。
我惊得呆了……
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