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一份珍藏的感情记忆,尘封多年,每当打开的时候,还是那样的清新美丽,似动起来的古典水墨画,飘渺间充满了诗情画意。
我是那个小山村当年唯一考上县城中学的,一个女孩子离我座位不远,不知道从那一刻起,上课老爱看她的脖颈,想不明白怎么那么像白嫩嫩豆腐啊。夏天她穿白色连衣裙,婷婷如同出水的荷花;冬天穿着白底蓝花的紧身棉袄,脸似云中的银盘。自己一年四季是褪了颜色的旧军装,夏天显得肥大,可是到冬天套在黑布棉袄外面紧巴巴的,怎么看怎么别扭。她说话的声音特别悦耳动听,越是喜欢她,越是不敢主动和她说话。
那次学校组织到山里采集树种子,回来的时候,她看我们三个同学挤一辆自行车,就让我用她的自行车带她,一路上几个男同学围着她说个没有完。我心一直蹦蹦的跳,嘴里像粘了蜂蜜,竟然没说出一句话。快到县城的时候还淋了一场雨,一个个成了落汤鸡了,还嘻嘻哈哈的,十几里地,觉得太短了。
她住在学校后院的平房,她让我把衣服脱了,穿上她爸爸的衣服。怎么好意思呢?她说我的衣服她用洗衣机洗,一会就好。啊,她家有洗衣机,我还是平生第一次见。这时候才知道她父母都是北京知青,家里有好多书。
上课的时候我还常常走神,充满了幻想和陶醉,听老师讲课,如同看无声电影,觉得教室里静极了。她这时候也不再因为我直直的盯她而脖子红了,有时候还回头笑着调皮地迎着我的目光。高二文理分科的时候,我先是拿不定主意改了两次志愿,后来考虑我不能影响她学习了,又改了一次志愿,令我惊奇的是,每次我改后,她也把自己的志愿要回来重新填。
父母没有念过几天书,每次从家里背粮食和要少的不能再少的伙食费的时候,就自言自语,又象对我说:“村里人说,你们学校去年二百多人高考,考上的不到十个人。如果不行的话,早点回家种地吧。后村的狗娃,没有考上高中,已经结婚了,小两口子把山上的花椒树经管的很好,今年卖了上百元呢。”站起来比父亲还高的我,是家里五个孩子的老大,每次伸手向佝偻的父亲要钱的时候,要克服心理障碍好半天。我暗暗对自己说,为了她,我要读书。以后上课的时候,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多看她。自己早起晚睡,刻苦用功,期中考试成绩排名提升了,但还是班里中游。她的成绩原来一直很稳定,可是这次却第一次没有进前五名。因为自己对考试成绩注入了太多内容,觉得自己快承受不了了。
一个周末我回家路过公社大门,从标语知道冬季征兵了,没有犹豫就报名了。面试的时候,一个精干的年轻军官对另个年长的说:“参谋长,这小伙子不错,我们侦察连要了。”
领到入伍通知书后,我来到学校把铺盖卷和书打包后,抬头看太阳,估计还有两节课。课间休息的时候,我溜进了教室,为的是能再看她几眼。她不时的回头很关切地瞅我,同桌笑着说,“这几天你没来,人家快急死了。不时扭头望你座位上看,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又一次看她的时候,和她的目光相遇了,她笑着撅起了小嘴巴,扭头不再看我了。看着她又开始专心做课堂笔记,我心里觉得有好多话想给她说,又不知道如何说,一直设想和她话别的情景,刺耳的下课铃声拉我回到了现实。她的座位已经空了,我从教室出来,看见她和几个女同学在教室前面的空地上聊天,看见我,她的脸又开始红了,故意不断讲话掩饰。看着她美丽动人和单纯的样子,我憋足劲想把自己想了好长时间和她话别的话又咽到肚子去了。当我从她们身边走过的时候,她还偷着含着笑意瞪我了一眼。
我再没有进教室,当我背起铺盖包出学校的时候,再一次深情望着那给我多少美丽和幻想的教室,眼泪不禁出来了。多少次梦想我和她走在夜色中畅谈着理想,畅谈着人生的情景真的永远是梦了吧?叹息自己没有勇气说出心中那压抑很久的那几个字:“我很喜欢你!”。我觉得自己没有胆子,我已经是爱的逃兵了。我安慰自己,如果哪一天考上军校了,我一定要找她!
第二天就披着红花坐大卡车到了部队,我被分到了炮团侦察连,新兵集训还没有结束,火车又拉我们从大西北到了云南边陲。帐篷搭起的军营在香蕉林里,宽大的叶子和那大串大把的香蕉,还有那甘蔗林、红土地,一切觉得很新鲜,但是没有人有心思欣赏,山道上如龙盘旋的军车来往不断的拉满大炮和军用物资,使我们相信一场大的战斗临近了。训练异常艰苦,好多人在训练场上晕到了。我觉得和农活比起来,训练不是那么简单枯燥。也想到了战死疆场,心理一阵紧张,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起了她。想起了她,觉得远处的高山云雾缭绕,是那么的美丽。我甚至急于上战场,想把战斗的经历写信告诉她。每当休息的时候,那位从大城市来的战友掏出女同学的照片,那种幸福感觉我觉得很熟悉也很妒忌,后悔自己没有张口问她要一张照片。
战斗真的打响了,我们侦察分队深入敌后,在丛山密林里寻找越军目标,引导炮火摧毁越军目标的战果我记不清了,回忆起在老山前线的12个月的日日夜夜,枪林弹雨是真真切切的,生死在一瞬间是真真切切的。那位战友在一次侦察行动胜利归来的时候被炮火从悬崖掀翻到深沟下去了,我从血迹斑斑中拣回来的是一个钢盔还有那张女孩子的黑白照片。
回到西北的部队驻地,部队破例批准我们提前回家探亲。我在县城下了长途车,来到了县城中学,我真的想告诉她我这一年来的日日夜夜,她美好的形象始终陪伴着我在战场上不再寂寞和充满了勇气。虽然生命能否走到一起,我觉得心里没有底,可是经历了生死后,我明白这些不是那么重要了,我想的是向她要一张照片,夹在自己的日记中。
当同学们知道我上了前线后,都很羡慕和激动。可是我没有再看见她的身影,同桌早看出我的心事,他说:我告诉她你参军走了,她当时脸就煞白,上课也打不起精神了,几天后就转到文科班去了。上高三第一学期的时候,她随父母回北京了。
同学们已经进入高考紧张复习阶段,我没有多打扰,赶紧回家看一直为我提心掉胆的父母。以后,我还向女同学打听她的下落,后来有人说,她考上了首都师范大学,再后来,一点音信也没有了。
多年了,每次我去北京出差,如果有时间,我都要到首都师范大学门前转转,虽然知道她早毕业了,茫茫人海中,根本不可能遇见她。可是我依然去看看,我知道她肯定在这个城市中,我没有因为当了爱的逃兵而悔恨,相反每当打开这页尘封的记忆,使我更加热爱生活和生命,更加珍惜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