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将至

伊，明天就要来了。电话中听得出，伊很兴奋。不知是伊的情绪感染了我，还是我连自己也浑然无知的等待终于有了回应。总觉得，久已尘封的心灵，忽被谁掂指揭开一角，袅然升起一缕淡青色的回忆。

在补习班时，认识了伊。屈指算来已经17个年头了。

伊是美丽的，这让我很难忘。伊玲珑小巧，个子不甚高，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尤令人难忘，就象老舍先生所说　“小黑豆似的”，溜溜的圆，溜溜的滑，顾盼神飞，随便瞟你一眼，便让你浑身不自在，心很不争气地颤颤地跳。反正当时，我是不大敢与其对视，亮晃晃的，直奔你的心窝而去，把你钉在那里，不敢稍动。

伊是高傲的，这让我很受伤。伊成绩很好，当时达上大学录取分数线却未走，而我的功课却甚平平，坐在伊后面，日日听伊“鸿鹘”之志，便让我这“蓬雀”倍感窝囊。记得一次分座位，座位前后中边的标准是高考分数。伊邻友戏言伊将分到后面。伊大大列列，扬脖而言道：“我坐后面？那他们（略顿，眇了一眼四周），还不要坐到屋顶上去了。”哗——一地笑声。在笑声中，作为“他们”中的一员的我，恨得牙痒痒的。

伊是多情的，这让我很内疚。不知为何，伊待我很特别，而我总是在心里很对抗伊，“我心里有人了”。“有人？你喜欢她是你的事，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伊“蛮横”地以其女性特有的热情与耐心，面带微笑，手脚并用，将我心里的篱笆，一片一片地撕开、拆掉，昂首挺胸，大踏步地走进来，来回巡视，把我的心园弄得乱七八糟，　无法招架，节节败退。伊却得意地咯、咯、咯笑，青玉般的脆，边笑边象慈母般又怜又爱拍抚着我头。我一向以为，自己是个讨人喜欢不讨人爱的主儿，除了母亲外，没有女性主动关心我。但很多女孩子有了难题都来找我帮忙，失恋了也找我倾诉，在我并不宽广的肩上落下些许悲情的眼泪后，便松松地离开，似乎没有人想到我也需要点“那个”。所以，伊的主动、伊的热情，让我暖意盈怀，很是有点感激之意。但不久，一件意外的事发生了。当时我寄宿在老师的家里，一日傍晚放学，细雨沥沥，凉风习习，我撑伞送伊，伊乖乖暖暖地依我怀里，均速前进，只走不语。至伊家，伊父母热情款待，留我吃晚饭。时间一长，老师着急了，便动员住校学生，倾校而动，在雨夜中四处寻找。一校友终于找到我，却当着伊父母面，对伊口出不逊。我们动了手，破了皮，流了血，满屋狼籍。伊很悲伤地看着我，满眼清亮亮的眼泪，缩坐在屋的一角，一动不动。我的心疚疚地缩成一团，受伤地投入茫茫的雨幕中。第二天，我便收拾东西离开了学校。自此再未见到伊，一别竟17年。

伊是宽厚的，这让我很心慰。在随后的17年中，我曾到处找伊，想当面得到伊的原谅，但奇怪的是，伊好似从人间蒸发。无论如何寻找，总没有消息。断断续续地从校友处得知，伊缀学……后又参加高考……考中未上，后便再无消息。而我的内疚如瘤，一天天增大，压抑得无法呼吸。近日，偶然得到伊的消息，远在异地，至今未婚。闻及于此，心如刀割——是我害了伊呀。以伊之善，不至受此不公；以伊之慧，不至高考不中；以伊之美，不至没有归宿。踌蹰良久，鼓起勇气致电给伊，那一头依然是脆脆的笑声，依然是爆豆似的话语，依然是亮亮的天空。全然忘却似的欢乐，全然超脱似的成熟。令我很惊讶。更惊讶的是，伊竟然考取了大学，竟然和我在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系，同一个导师。只是比我晚了三届。只是……确系独身。我沉默了，心潮湿了，想象展开了翅膀，缓缓、缓缓、缓缓地盘旋在重重云层的心空。

无以为偿，便邀相聚，伊竟爽然答应。我心释然。

明天，伊人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