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未年的腊月,天空似弥留的病人的苍黄的脸,布满了彤云,没有一丝灿色。在离开重庆的菜元坝车站里,如水似的人流匆忙地穿梭着,找不到任何一丝留恋的痕迹。我和所有赶车的人们一样,攥紧手中的车票,焦急的等候检票。任单薄的身体被行李拖得左右摇摆,我还是艰难的爬上了开往汉口的T258次特快专列。天知道这漫长的一夜我将如何熬过去。
卡进车厢的时候,我才恍然觉察到自己如置身于一个骤然组成的群体,形形色色的人不一而足,尤其学生居多。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在拥挤的过道里蠕动着。原来回家的喜悦早以降落在每一张脸上,只是我显得疲倦和抑郁了些。终于在一个靠窗的角落安顿了下来。此时的我,更像是一只劳累的小鸟守着仅有的鸟巢,一动也不愿动。
轰隆的机车声单调得乏味,火车像脱缰的野马开始恣情地驰骋在荒寂的襄渝铁路线上。悄然如斯,夜幕终于落了下来,窗外远山的轮廓也渐次模糊起来,辨认不得。飞也似的松树的倩影急驰而过,已来不及勾勒下什么。
在嘈杂的车厢内,无意间我嗅出了一种特殊的芳香,不知是谁不小心散落了方便桶面的味道。
我拣出一袋“重庆特产”——泡椒牛肉筋,。只是不愿再受美味的诱惑,我卖力地咀嚼,专注地嘶咬着。无意间收回张望的视线,突然发现对座的女孩正盯着我手中的零食,眼睛里闪烁出感同身受般难以下咽的神色,流露出一丝善意的同情。我立刻咽下口中的残碎,强掩住内心的羞涩,索性问她“同学,你哪校的哟?”其实,她的服饰和言行举止早已暴露了她的身份和年龄。
“重庆**大学,今年才大一呢,你读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啊?我读工商管理的。” 眼前的这个女孩真看不出如此“健谈”。事实上,我也是才来重庆,而且是学化学的,可惜我的脸上毫无得意之情,比起菲雅,我无语。原来这个女孩印象不错,有如清泉水灵般的双眼无时不在地散发迷人的光芒,更是那一头清香淡雅的秀发格外撩人心弦。尽管脸上总有掩饰不住的稚气和天真。
菲雅并不相信我所说的,尤其是我读大一的事实。我强释自己确实这一年所带给我的磨练太多太多,感触无尽。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闭上了眼佯装小憩。我缓缓地舒了口气,看看窗外飞驰的树影,任思绪滑向远方……
经历高考后,我鬼使神差地陷在了一个满是山的包围圈里。如同早年知青遭下放一样,在这个就连山都恨寂寞的地方,我独自啜饮着心酸和苦涩,忍受着孤独的寂寞和无奈的失望,任由一种“无所谓”的心理吞噬我仅剩的一点生机。恰恰菲雅的出现,就像是处在雾都偶然遇上明媚的朝阳一样,我突然感受到被剥去了身上的所有负赘,欢喜不已。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菲雅安静地坐在对面,眼睛专心地注视着手中的那本画有柯南的漫画册,脸上不时会浮现一丝笑意。这是在火车穿隧道时我发现的。看着她恬静的样子,使我落莫的心开始平静和温馨起来。我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她,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有着清泉般水灵的双眸,一头清雅淡香的秀发披落两肩,如此的娇小纤细,如此的清纯可人,脱俗的气质令我为之地动容。募然,初恋女友蓝星儿浮现在我的眼前,她灿烂的微笑和舞动的身影在我脑海里盘旋,比起菲雅,她更使我魂牵梦绕,欲罢不能,她独有的个性与魅力俘虏我继续“木讷”的勇气,而为之倾魂,为之……
不知什么时候,菲雅不再盯着那本漫画册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若有所思。
“你有点像我的一个朋友,你和他一样酷。”菲雅告诉我。
我惊奇地笑了笑,“是吗?他有我帅么?”
“你”她不禁笑了起来,悦人的笑声有如美妙的天簌,扭动的身躯和脸上微现的酒窝也是那么的迷人,叫人神游不得。
记不清火车穿过多少隧道,也记不清我多少次向菲雅炫耀自己最得意的本领和令无数人无从妒嫉的后现代版帅气,恬不知耻地。
菲雅的笑声一直在喧闹的人群中荡漾,犹如一只舞动的精灵,来回游弋在车厢的空气里。直到厕所那头的几只烟枪也倒在涮洗台下,跟随着车厢一起有节奏的晃动,直到车上的乘客倦意全现,而只剩下一群欢跃的学生还在嬉戏,还在对抗着旅途的无聊与寂寞。这个漫长的冬夜里,菲雅甜甜的笑如一团温暖的火包裹着我,慢慢地化解了我心中久积的抑郁与无奈,使我重生了一种于生活的美好憧憬和渴望。
窗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漆黑成一片,也不知从什么时候飘起了美丽的雪花,透过车窗折射的微弱的灯光,我入神地凝视着贴着玻璃徐徐下滑的雪花,任劳累的气息同之悠悠地滑落,消失在无声的静谧中。
前方靠近一个小站,列车还未来得及停稳,又急匆匆地离线而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已经进入湖北了。这时显示屏上闪烁着“下一站,襄樊”的字幕,我知道这冗长的一夜也快要怠尽了。
像所有疲倦的旅人一样,现在奢望的只是能尽快地昏睡过去,然后就不省人事,菲雅早己深深地沉睡在桌台上。我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巴掌大的桌面,希望她能睡得舒适些。却不晓惊动了她疲倦的身躯。菲雅抬头冲我笑了笑,露出半闭的红肿的双眼,不一会儿又倒下去了。
有东西顺着玻璃向下滑动着,一闪一闪地,窗外又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雨,拍打着玻璃声声作响。
列车肆意地在寂静的荒野上咆哮,撕扯着寒风凛冽的嘴脸,抽打着隆冬僵挺的身躯。荒寂的襄渝线上,它成了唯一的主宰。
车厢内,这个形色参差的群体如抗战的将士,折戟倒戈所剩无几,只有两三个貌视博识的金圈学士在探究着扑克,而且就在我的身后。
困窘的双眼早己拉扯起来,绵绵的睡意也如”九八”的洪水层层袭卷我残存的一点精力逼我折服。
“同学,你斗不斗地主?”扭过头去一看,原来只是差个角,而这种勉强的殷勤我无由拒绝。无可奈何地玩了几圈过后,连糊带炸,成绩不匪。尽管只是作为消遣寂寞的娱乐罢了,也已经让对坐的两位如茫刺在背,如坐针毡。
江南递给我一支口香糖,”你在哪个洞子读书?”那个配戴银白色镜框的薄有帅气的兄弟介绍完自己后便迫不急待地想知道我的一切。
我害怕这个问题就像是满身伤痕的人去时时提防那该死的苍蝇一样令人生厌,仿佛知道了我的避难所就清楚了我的智慧我的能力甚至我的价值和我的前途。
“重庆……学院”我细声地挤出这几个晦涩的字眼,心头又是一阵隐痛。高考失利的伤口还淤积着血渍,却又一次一次地被掀开。
“哎,重庆这边的录取分数线真是低,在湖北连专科都上不了的人居然还和我一起搞生物工程,真是郁闷!”江南似乎并不在意我读的什么学校,只是对自己的遭遇耿耿于怀,认定自己应该去读名牌重点大学的。
长长地舒了口气,接下来的对话里,我己是无心应对,犹如一个久禁的囚犯面对那些索然无味的重复而无力扭转,只好妥协,点头或是没有。而那位长去不回的牌友依然杳无音信,也许有空调的特快列车上厕所那边也安逸,不然他早该被熏出来了。
江南告诉我,那兄弟儿肯定是吃了方便面才肚子胀的,在火车站买的东西都是那么的贵,都是那么的惹人生疑,我在想那个散落了方便面芬芳的人该不会是他吧?!
……
我回到了座位时,菲雅已经醒了,捧着先前那本漫画书神情专注。
列车不知什么时候在襄樊调了头,己是临晨四点多了,卯时许。
“你家在武汉吗?”我想知道菲雅的去向,如果可以,我能同她一起逛武汉该多好。
“我家在黄石,你是武汉的吗?”她想知道。
“是啊,要是你在武汉,我就可以约你一起逛撒,寒假太长了,没什么好玩的。”我有点不甘心。
“你家电话是多少,要不回家了我打电话给你吧。”菲雅向我索要了电话号码之后,马上被我逼走了她家的电话号码和地址。
列车疯也似驶向武汉,两旁的山影渐渐显了出来,矮了下来,最后只剩下一望无垠的平地。广播告诉我们,已经进入了江汉平原,透过朦胧的黎明的曙光,我发现零落的屋舍和广袤的田地,一片绿色恰是越冬的小麦在燃烧。
车厢里开始陆续有人洗漱和整理行李,在那头的几只烟枪也不时腾起一串串烟雾,是谁不小心惊醒了他们的美梦?
“出站了,我送你吧。反正我不急着回家。”我殷切地注视着她。
“谢了,我男朋友已经在站台上等我了,他专程来接我的。”菲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色。手中不知何时开始摆弄着一只灵巧的手机。
“哦”,我轻声嘘了声,原来窗外已经霞光万丈了,天边的云彩绯红,初露的朝阳也开始膨胀,眨眼间已经蹦的老高。
列车在窗外奔驰,广播里开始播放流行的了阿杜的歌曲,这个骤然组成的群体不一会儿也将骤然间散去,各奔东西。
“火车要到站了,我帮你拿行李吧。”我伸手去拖那只硕大的衣箱,挎上自己的背包站在过道里,等待离别的那一刻。菲雅依旧摆弄着那只红色的手机,站着也是一样。我担心她落下了什么东西,她并没在意这些。
随着人流涌下火车,我没有陪菲雅去见她的男友,只是隔着十来米的人群一个衣着笔挺,高大魁梧的身影被证实是来接菲雅的,我们相互道别后,谁都没有回首,仿佛一夜的旅途劳累倾刻间因为到家的喜悦烟消云散,江南也随他的两位牌友匆忙地奔向出口,忙着下一个车站。
出了站,我换乘公共汽车,没有逗留。
透过窗户,我看见江水翻滚着,冲刷着岸边的几只舶船。尔后恣意着涌向天际。
菲雅答应会打电话给我的。
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张写有菲雅和我地址的纸片都被我遗忘在她睡觉的桌台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