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杂记之逍遥王

北国的秋天，变幻莫测。这不，刚才还是艳阳高照，现在已经起了凉风，天变得灰朦朦的，街上的行人都加快了脚步。

我和妻携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城本不大，除了主要街道较繁华之外，其余的仿佛是一个凝固的画景。我和妻刚结婚不到两个月，一路上相依相偎，除了因担心下雨而有点急迫之外，内心更多的，是说不出来的满足和宁静。我们缄默地走着，耳边谛听到的，除了风刮过的声音就是我们“蹄哒，蹄哒”的脚步声。忽然间，妻脚步放缓了，频频扭头观望。

“怎么了？“我问。

“看那！”妻答。

我顺着妻的目光看去，一个人衣裳褴褛，眼光空洞，神情憔悴，正站在路边喃喃自语。“不过是个疯子罢了，”我说。在我三十多岁的年轮中，不知见过多少个疯子了，总之为数不少，坦白地说，我对他们没有丝毫的好感，甚至有隐隐约约的憎恶。关于这一点，可能和我小时候的一次经历有关系。记得儿时的时候，家乡不知道从那里来一个50多岁的疯子，整天站在公社门前的大道上，滔滔不绝地演讲，现在想起来，可能是“文革”留下的后遗症。有时候他也懒懒地坐在公社大门口，边捉虱子，边晒太阳。儿时的年纪，本是愚昧无知的年龄，哪知道人生的酸甜苦辣。我和一群小伙伴嘻嘻哈哈地挑逗他，往他身上扔土坷垃，结果刺激得他暴跳如雷，站起来向我们追来。由于我反应慢，不幸被他老人家抓住。那老男人象老鹰抓小鸡一样，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提起来，用肮脏的布鞋抽打我的背，我恐惧得大哭起来，感觉仿佛是末日。后来还是一个小伙伴急中生智，象司马光破缸救人一样，用更大的土坷拉打他，结果他被刺激得更加暴怒，扔下我向“司马光”追去，这下我才死里逃生。

由于有了这次经历，我对疯子实在没有好感，虽然内心觉得他们很是可怜，需要同情和怜悯。

“走吧，”我对妻说，口气中有点不耐烦了。

“你知道吗？”妻幽幽地说，“他是我初中的同学，还有一段时间同过桌呢。”“啊！”我一声惊叹，一下子对那年轻的疯子生出了好奇，索性停住了脚步，细细地观察他。

既然是妻的同学，应该和妻差不多，应该是二十七，八左右的年龄。可是最保守的估计，他现在的外表也要超过四十岁。他瘦瘦的面孔一片污黑，看不出来本来肤色，不过从面部轮廓来看，依稀还留有几分俊秀。最扎眼的是他的胡子，不知道有几厘米长，上面沾满了菜汁等污垢。他所着的破衣千疮百孔，在冷风吹拂中瑟瑟做响。他不冷吗？我想。不过他丝毫没感觉这一点，他的目光一直盯着一个方向，眼睛空洞洞的，就象没有照片的镜框。这是一个灵魂在远方的人，我这样感觉。

妻用手指给我看，我这才注意，在路边的两个临街建筑物的狭窄的过道里，堆满了破棉絮还有破烂的盆盆罐罐。想来那就是他的栖身之处，那就是他的“家”。最刺眼之处是那附近的墙壁上，有着几个鲜红的大字——“逍遥王”！字迹鲜红而又恐怖，仿佛香港电影中欠高利贷的人家门前被放债人所画的红叉。冷风吹来，这几个鲜红如血的大字仿佛活了起来，摇摇晃晃。

啊，逍遥，逍遥！犹记得金庸的《天龙八步》中西夏公主考问前来求婚的应征者的时候，所出的一个题目就是“你什么时候最是快乐逍遥？”，我每每为这句话而感动，而沉思。我不知道答案，因为我期待明天会更好。现在我在我面前的“逍遥王”身上，还是没有感觉到逍遥。

冷风中，他木然伫立，口齿一张一合，你逍遥吗？我在内心这样发问。

妻无比惋惜地说，他上学的时候学习可好了，成绩经常考第一，现在不知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初中毕业后就没有联系，曾经以为他上大学了呢。“他家在外地吗？”我问。“不，就在这个县城。”“那他家人怎么不管他呢？”，妻说她也不知道。

“他为什么发疯呢？”我问最关键的问题。妻摇摇头，目光盯着她昔日的同桌，眼中有说不出的伤痛。我能理解妻的感受——两个曾经坐在一起上课的少年，曾经一起憧憬着理想的追梦少年，短短十多年之后，境遇大相径庭。当年那个学习成绩靠后的小姑娘，现在偎依她的爱人旁边，温馨而幸福。而当年学习独秀的才子，如今却在混沌懵懂的世界里“逍遥”。

也许因为他深爱的姑娘拒绝了他的爱情；也许因为他成绩不理想，没有考上期待已久的大学；也许因为家庭的变故，他和父母争吵，怄气，然后离家不归……我从心里这样猜测他发疯的原因。

生命脆弱，人生无常。面对不如意，我们不能钻牛角尖，应该学会豁达，因为人生没有完美，我这样感悟着。

他本来是喃喃自语的，猛然间，他好象才发现我们的存在，于是向我们凶狠地咒骂起来。我看妻脸上有不忍的神色，于是拉着她快步离开，走了上百步，回头一望，“逍遥王”依然在盯着我们的背影咒骂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