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人间的虚妄

陈雨棠

悠远的山村里传来了悲伤的琴音，让这破落中平添了一丝高贵。

雨棠坐在那架自己费了好大劲才带进来的钢琴前，弹奏着展杰最喜欢的那首《ALWAYS》。月色洒满千柔江，悲伤在月色里弥散。她的眼角始终挂着泪水，那泪光，如同鲜血般灼热，令人心痛……

她仍然清楚的记得，当她执意选择了这片枯瘠的土地，无论父母，亲友，还是，她最心爱的人，没有一个人支持她。在他们眼里，雨棠是那么的优秀，美丽、聪明，学历高，而且有建树，她适合的决不是这个地方——贫穷，衰落。是她的固执让她不顾一切的来到这里。

她来的那天，也是个晴明的月夜，当她踏上千柔江边的码头，她看见孩子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在等她。他们的手中，捧着洁白的蜡烛，星星点点的烛光照亮了每个人的心。雨棠搂着孩子们，忍了好久的泪水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她放弃了一切啊，来到这个山村做教师。当她看到这些孩子，她的心里多么高兴：“我的付出是值得的，因为你们更需要我！”

从此，她就成了这里的老师，成了全村人心目中的天使。

她忍不住悲伤，却每天尽心尽力的教孩子们，没有露出半点的伤心。只有在夜晚，她才会弹起她的钢琴，然后默默流泪。

她想念她心爱的人，想念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想念他对她说你无论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时的坚决……想到心口隐隐的痛，想到不得不停下来去喘息。

她是多么的爱他，希望留在他身边照顾他，他永远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需要人的照顾，而她又怎么能少了他的支持？

琴音又起，千柔江上泛起层层涟漪，黯淡的，忧伤的看着这善良的旷世奇女子……

余展杰

“为什么，她会突然选择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展杰在痛苦的挣扎着，他不明白，那么深爱他的女友怎么会那么坚决的弃他而去，是他做错了什么，还是她已不再爱他。

他在心里不停的追问着自己，得到的只是心底淡淡的回音。

雨棠从未离开过他，忽然之间，从他的生活里完全消失，这让这个完全自我化的大男生，一下子崩溃了……

这就是爱情？他们坚不可摧的爱情？他在心里咒骂着，虚伪的女人，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

他开始酗酒，开始躲在家里不再出去，不再见人。

他把家里一切关于雨棠的东西，全都扔了出去，照片、首饰、信件……

他是那么的愚蠢，担心着自己坚信的爱情半路改变了方向，却不知道，明明一切都在向他退让着，没有用了，一切都太迟了，不是吗？

他笑着：“我不该相信这段感情！”

窗外是一篇喧哗，是的，城市的喧哗，吵闹到让人一刻也不能安静，不能清醒。梦里，迷醉的如同死去，醒来，却又继续着去向梦里的道路。他宁愿自己永远生活在梦里，生活在很久以前。

远处，传来了杜鹃鸟的叫声，凄厉，哀转，像是在预示着，悲伤的不止你一个，不止你一个……

戚轩

戚轩回来了，他一直那么爱雨棠，可是，他清楚的知道对她来说，没有人取代的了展杰。于是他出国了，当他回来后，雨棠却已经不在，留下的是醉生梦死的余展杰。

他去找展杰，却被拒之门外。

“对不起啊，陈雨棠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啊，忘了她吧……”展杰醉醺醺的说。

戚轩听的很乱，为什么雨棠要走？为什么以前那个不可一世的余展杰会变成这样……他有好多问题要问，可是他知道，从这个已经是“死人”的余展杰嘴里，是得不出什么结果的，他真想揍眼前的他，可是理智告诉他，他们是朋友啊，他不能对朋友出手。

他离开了，去了上海，雨棠的家。

“陈伯父，雨棠她……”

老人家流泪了：“我们对不起她啊！”

“其实，雨棠是我前妻的女儿。她的母亲，叫韩千柔，虽然雨棠和她现在的妈妈感情很好，可是，她的心里仍然眷念着她的生母啊！十五年前，雨棠不过七岁，她的母亲被分配去了那个偏远的香樱山村。她是个奇女子，不仅长的美丽动人，而且心地善良。她去的无怨无悔，只是走前放不下孩子，怕孩子怨她，就留下了一封信，让我等女儿大学毕业了给她看。”

“也就是不久前？雨棠刚刚大学毕业。”

“是啊！”雨棠的后母说道，“从我进了陈家的门，就把这孩子当成是自己的孩子看待，她遗传了她母亲所有的善良，从未刁难过我。能做她的母亲，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啊！”婉蓉姨也只能流泪。

戚轩没想到，原来雨棠的生母竟然另有她人，因为他们从初中起，就是同学，她从未提过自己的生母，而他、展杰，以及所有的人都一直以为，婉蓉姨就是她的妈妈。

“她妈妈的信写的是什么？”

“雨棠没有带走，我拿来给你看。”陈伯父走进屋里，拿出了一封很旧的信。

戚轩展开来看：

亲爱的女儿：

你好！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已经大学毕业了吧。我让你父亲在这个时候把信交给你，因为你已经要走入社会，完全独立了。也能够理解妈妈。

妈妈这些年，没有尽过做母亲的责任，妈妈对不起你。

我被分配到一个很贫穷的地方去做教师，在去之前，我先去看了一趟。我看到了那里的孩子渴望读书的企求目光，我看到他们衣不足食瘦弱的身体……我的良心里有多么的难过，这些可怜的孩子啊，他们的生活与你是没法比的。所以，我必须去。

我舍不得你和我去过苦日子，所以让你和你父亲留在了上海。我知道我此去可能会耗费终生，所以让你爸爸为你重新找了个妈妈，来照顾你。你要听他们的话，知道吗？以后挣钱养活他们。

孩子，妈妈有千万句话要对你说，如今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有一句，希望你能原谅我。

妈妈对自己的选择，从未后悔过，唯一遗憾的是没能看着你长大成人。

妈妈永远爱你！

你的妈妈：韩千柔

“伯父，雨棠去了她妈妈去的地方？”

“是的，她看过这封信之后，一直想去，除了去看看她妈妈生前的住地，还有，为了她同她母亲一样的怜悯。”

“她妈妈已经死了？”

“三年前那个村里特地派人送来的消息。”

“她来向我们告别，我坚决不同意让她去，还说如果去了，就别再回来。”陈伯父已经泣不成声。

“她爸是怕她像她妈那样，一走就不再回来啊……”

一切终于清晰了，原来雨棠是因此而离开的，她总是那么善良啊！可是她怎么会和展杰分手呢？再没有人比戚轩更了解雨棠了，她根本不能失去展杰的。

戚轩又一次到了北京，去了余展杰的家。

“不是叫你忘了她吗？那个女人在耍我们。”展杰笑着，痛又带着嘲笑。

戚轩狠狠的给了他一记耳光，“你他妈清醒点行吗？说什么疯话。”

“告诉我，她走之前和你说了些什么？”

展杰似乎被这一巴掌打的清醒了点，想了想说：“那天我刚到那家著名的MBA公司上班，她问我如果她要去一个很贫穷的地方，我愿不愿意去，我问她你说什么傻话啊，我怎么可以放弃现在的事业。”

戚轩气的原地走着：“为了，为了你那狗屁事业，那你就可以放弃她了吗？天那，我真不敢想她现在会有多么的痛苦。”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发了个短信给我，说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戚轩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甚至可以想到雨棠没有一个亲人朋友的支持，独自支撑的伤心，“你好好反省吧。如果这是她做出的选择，你当初是怎么答应她的。”说着，戚轩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决定去那找她，同样是不顾一切的找她。

当他出现在雨棠身边时，雨棠开心的笑着，她心底里是那么的感动：这么多年来，始终都是你在一直的支持我啊！

戚轩仍然是那个疼爱她的大哥哥，他敲着雨棠的头，笑着说：“傻丫头，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以后再走？”

雨棠笑着，让那山前以她母亲命名的河流也开心的笑着。

他们一起教孩子们读书，教他们唱歌，画画，跳舞……因为戚轩的到来，日子过的有了些改变，至少雨棠身边有个陪她的人了。

只是她仍然想念她心爱的展杰，她仍旧会在夜里弹着那曲《ALWAYS》。戚轩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站到钢琴边，朝雨棠笑着：“为什么不带他一起来？”

“他不会来的，他有他自己的生活，我无权让他放弃，更无权让他来受苦。”

“我就知道，你仍然是为了他。”戚轩不敢告诉雨棠展杰现在的样子，他怕她伤心，只好陪她讲故事，给她讲笑话，让她开心。

“阿轩哥哥，江西真的是个好地方，妈妈的选择是对的，是吗？”

戚轩点点头，朝千柔江上望去，江面宁静的如同平镜，其实内心里又会怎样的复杂，谁也不知道。

戚轩的话让展杰听的一头雾水，他开始不断的想，可他酒醉的头脑至今不能清醒。

他在家里不停的翻，不停的找，希望有些头绪，可是他早已将与雨棠有关的东西都扔了啊！他痛苦的坐在墙角，眼泪不自觉的留了下来，真的是我错了吗？可究竟是为什么啊？

忽然，他的眼前一闪，出现了他们大三时的一幕：

“展杰啊，你说我以后是不是干什么，你都会支持我啊？”

“当然了！”展杰微笑着，雨棠也幸福的笑着。“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陪你。”

“真的吗？”雨棠拉着他的手说，“我们拉勾，谁骗人谁就是小狗。”

“好，拉勾！”

他又想起了雨棠最后来找他的场景。

“雨棠，我应征上了MBA的经理了啊！走，去吃饭。”

“我……”

“有话要对我说吗？”

雨棠忽然很紧张的拉着他的手问：“展杰，如果我要去一个非常非常贫穷的地方，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说什么傻话啊？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我有事业，将来是要做大事的，怎么会让你去受苦呢？”雨棠摇摇头，朝他笑了笑，眼睛里，却只有失望。

戚轩的话又响起了，“如果这是她做出的选择，你当初是怎么答应她的？”

“为了你那狗屁事业，那你就可以放弃她了吗？”

天啊，我在干什么？不管她是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应该在她身边的啊！

似乎梦醒了，天边渐渐的有了微弱的光亮。

他立刻收拾行装，照着戚轩留下的地址买了火车票，直奔江西。

是的，他清醒了，清醒的那么迟，甚至让人痛恨。天边依旧有杜鹃鸟的鸣叫，那么的绝望……

终于到了，村里人带他去了两座坟前，就在他坐上火车的那一天，雨棠和戚轩带孩子们去写生，结果遇到山崩，他们为了保护孩子们，指挥他们逃脱危险，自己却不幸生亡。

展杰跪在雨棠的坟前，心里再也找不到理由原谅自己，是他的愚昧，是他的庸俗，让他错过了这难得的女子，留下的，只有一生的遗憾。

从此，山村里，又多了一位老师，静静的月夜，仍然可以听到那令人心痛的琴音，只是，琴音不再是《ALWAYS》，而是雨棠最喜欢的舒柏特的《野玫瑰》……

有谁能说这只是遗憾，一切由爱而起，又随爱而走。事情总是巧的令人无法接受，狂笑，指责，惋惜，对各个人，我们有不同的看法，对事情的总结却只有一句：爱，可以包容一切，包括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