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血液里尽是流浪的冲动,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不安于现状。一旦停止了流浪,我就会感到一阵阵撕心裂肺的伤痛,仿佛流浪的天涯就是永远的故乡。
我会在某日清早突然醒来,用惊异的眼神打量周围的一切:这难道就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吗?我怎么像个异乡人一样,我的家到底在哪里?那只小鸟在为谁歌唱?那个有点面熟的姑娘,她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对我发笑?她是在笑我的落拓,还是在笑我的怪模样?
我痴迷所有描写流浪的艺术作品,音乐,绘画,小说,尤其是音乐。记得早年听过一首外国音乐,标题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那段让心颤栗的前奏,是小提琴演奏的,那明亮得像刀片的旋律,至今还记忆犹新,听音乐的时候,有一种灵魂被刀子慢慢切割的快感,作曲家好像在向耳朵描述一种风景,或者是一种心情,像春风中的幽怨,像大海里的长潮,直扑向理智的堤坝,一切未界定,又极其明朗,远方如黑洞,最深的地方有一点幽灵似的灯火。但可望不可及,它有无穷的魔力,用一只巨大的看不到边缘的手,直抓住你的整个生命。音乐无疑是对生命的诉说,只有生命本身能解读,听着这首狐媚似的音乐,我的灵魂在文字描写的国度漂泊,因为我还没有足够的川资把我的肉体捎向远方。
我经常有这样的错觉,来到一处陌生的地方,我会有恍如隔世的亲切:怎么这个地方这么熟悉?怎么我又来到了这里,我在这里爱过,或者我曾经在这里嬉戏。流浪,使我有重返家园的欣悦,哪怕是到了异国他乡,我也会有这种感觉的,虽然限于财力,我的视野还只能囿于小小的局域。这个世界我无疑曾经来过,我的灵魂就寄存在这里,流浪的冲动,缘于对家园的思念。
已经远赴天国的三毛,也是一个流浪的精灵。她的生命是为流浪和眼泪准备的,她杜撰她的撒哈拉的故事,却不知道梦里花落知多少,她想说雨季不再来,哭泣的骆驼长满了络腮胡子,万水千山走遍后,她泪眼婆娑地诉说她的橄榄树情结。她的所有故事和经历,都可以用橄榄树来写照,因为她的橄榄树从来都不长根,她是一张漂泊的橄榄叶,在浮生红尘无法托付的伤感,借文字来疗治这种几乎要没顶的疼痛。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是谁过早地把我抛向天涯,以致我挥之不去地要痴迷流浪,我在三峡秀丽的山水走廊里漂泊,我在卷起千堆雪的南海之滨漂泊,我在拥挤的火车上漂泊,我在冷清的旅店漂泊,我在滚滚如潮的打工仔之间漂泊,我在各种现代或者落后的交通工具上漂泊。我在陌生的眼睛里漂泊,我在低矮或高大的建筑间漂泊,我在田畴和河流间漂泊,我在千奇百怪的人心里漂泊。漂泊如一剂良药,治疗我的伤痕累累的灵魂。
流连不居的心啊,你到底要把我带向何方,不能把每一条路都当做回家的路呀,但是也奇怪,只要有路通向远方,我就可以生出无限的遐想,我所记得的是,那些异域的风景,还有那些不同的口音,感到亲切的是陌生的面孔,以及孤独的旅行,每一个意外都是邂逅,每一次难眠都是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