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车窗外越来越多的桐树,我便知道故乡离我越来越近了。
怎么就想不起,这样亲切的景致是在何时隐入了我记忆的深处呢?如今,凝视车窗外那随着列车速速飞行而又绵延不断的广袤的绿野,童年生活中那种种苦乐相间的回忆,便裹着深深的乡情,从记忆的心屏上暖暖地移出,与眼前这熟悉的乡野图景重叠并相拥着。
因前天刚下过一场暴雨,铁道两旁的许多农田里还沉积着一些雨水,有的禾苗便在这水中发黄枯萎了。这样的情景在我童年的很多时候都是有印记的,而且常常是灾年的标志。我幼小的心灵在那时对此并无太多的忧虑,常常是挽起裤腿和小伙伴一起在水中玩耍:泼水、网鱼、捉小蝌蚪,那开心的笑声和着青蛙的高昂的鸣唱久久地回荡在乡野的上空,真正的少年不知愁滋味啊!而大人们则一边发出无奈的叹息,一边又紧锣密鼓地挖沟排水。可现在的农民粮仓殷实,面对偶然的暴雨天灾似乎没有过急的担心。曾听一个亲戚说,就是一年不收一粒粮,她家囤里的麦子两年也吃不完。我想即便这样,作为农民,他们还是希望年年好有收成的。
这样想着,我便舒心地笑了笑,又把目光移至窗外。忽见点缀着几片清清荷叶的池塘里浮卧着两只白鹅。看它们那悠闲的神态,我便想起小时侯妈妈喂养的那只肥嘟嘟的大母鹅。它红红的嘴巴,红红的头冠,长长的脖子,洁白的羽毛,让我常常忍不住想逗它。有一次,我逗它玩,它竟欺负我年小体弱,使着老劲儿拧咬我的棉鞋和裤脚,吓得我哇哇大哭,之后我便央求妈妈把白鹅卖了。可妈妈说还得指望它生蛋换盐吃呢!硬是没有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看到大白鹅就往妈妈身后躲。直到有一次它又要咬我,我被逼用长竹竿把它揍了一顿,它才收了性子。现在,回想起此事,我便笑自己年幼时的无知——就是在动物的骨子里也有吃软怕硬的劣根性啊!
“赤足走在仄仄的田埂上,听着脚步噼啪噼啪响……”怎么,列车员也知道我在思念故乡吗?要不,她怎么会在此时播放那绵绵的思乡曲呢?听着这亲切优美的曲子,我放眼窗外广阔的棉野,突然,棉田里一个单薄少女的身影从我的视野间一晃而过。那是否就是我童年时的幻影呢?那时的我,别看年龄小,却也是常常顶着草帽替妈妈在棉田里劳作的——掐棉花顶、打棉花叉、薅草、锄地,我样样都会!只有给棉花喷打农药除外。记得上中学时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妈妈说让我去试试,我就背着药桶下了地。我按照妈妈的嘱咐,刚配好半桶农药,恰巧碰到环表姐,她说什么也不让我打。在表姐眼里,我不应该是喷打农药的农家姑娘,而是上大学的坯子。表姐麻利地把药桶背在身上,娴熟地喷打着农药。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环表姐那苗条的身材慢移在碧绿的田野间,映衬于夕阳粼粼的红光下,构勒成一副靓丽的剪影,定格在淳朴乡村的旷野中,也永远地被我珍藏在心灵里最温馨的一角,令我久久地珍爱和怀念。
就连驼背的宝奶奶此时也越过记忆的帷幔,亲切地映显在我的眼前。宝奶奶是妈妈的对门邻居,每次我回家看望爸妈时,她都要过来看看我,和我拉会家常。宝奶奶因孩子多,宝爷的身体又老生病,家境一直都不太好。她每每来看我时,只带些自家种的番茄和黄瓜,还羞惭地解释着:“虽不值钱,也是刚摘的,嫩得很!”那质朴的语言让人感到入心的淳朴和温暖。
日光如梭。如今的乡村早已是人过境迁,物是人非了。现在的表姐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是否还记得童年时的那些小事呢?宝奶奶家在去年也盖了四间大瓦房。多年来,耳濡目染的城市生活早就把我身上的乡土气味冲刷得荡然无存。是的,从我的外表再也觅不到农村姑娘那朴素的标志了,可我的骨子里却怎么也抹不去故乡所赋予的那种勤劳,善良和质朴的品性。
在我梦的记载中,从没出现过现代都市任何繁华的一角,而故乡那矮矮的农舍,广阔的绿野,儿时的玩伴,常常在我的梦境中相映着再现。虽然那只是些遥远而琐碎的记忆,但多年来,正是这些星星点点的生活碎片丰盈着我的内心,成了我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列车仍在奔驰,而我的心似乎早就歇息在那洋溢着暖暖亲情的农家小院里。我想,在未来的日子里,无论我的躯体怎样的浪迹天涯,而我的魂魄仍然会回归故里。因为那里有孕育我的土地,哺养我的父母,呵护我的乡亲和让我牵挂的伙伴。更重要的,每当我被城市里种种物象的迷惑所折磨时,我便身不由己地思恋起我的故乡和亲人。故乡那质朴清纯的一切,常常令我烦杂的苦恼归于淡泊和明静,并于无声无息中美丽着我成长的人生历程,成了我灵魂的抚慰,生命的依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