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死去

2001年7月我正式穿上洁白的海军服，来到南方的一个小城，这里环境优美，气候宜人，街道十分干净，只是由于泡沫经济的影响，在过热的商品经济退潮后，市面上显得非常萧条，到处可见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以及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烂尾楼。海边那些五颜六色的别墅、高楼像一群腐烂的尸体，见证着这座城市曾经的令人惊叹的辉煌，也无情地嘲弄着那帮违背社会经济发展规律，给社会造成巨大财富牺牲的腐败官僚的物质和贪婪。

然而，就像我的命运一样，大多数的人根本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在庞大的官僚体制的控制之下，在浓厚的封建意识的重压之下，最广大的民意常常是被极少数人用来谋取私利和实现个人野心的工具，真正的民意从来就没有得到尊重和认可。

权力决定一切，在阶级社会的历史进程中，这是一个被现实不断证明的真理。

出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贴着海面疾飞海鸥，去寻觅那漂浮在海上的残渣，行动的躯体和思想的双翼，早已失去动物的敏锐，在随波逐流中等待死亡的降临。

出海生活是的枯燥的，在出海的日子里，我最喜欢的就是晚饭后，坐在甲板前看日落。望着那霞光笼罩波光滟滟下的海水，像一面镜子照出人性的光芒，记录下生命的痕迹，空寂的灵魂才变得明亮了一些。艰辛和快乐，豪迈与激情，幼稚与冲动，像退潮的海水在记忆中渐渐远去，留下一片湿漉漉的略带伤感的沙滩，把一种所谓的成熟写在脸上，却再也寻不到那份能叫人感动的亲切。

机舱和炮位依然，指挥台上的简陋和寂寞依然，内心的惶惶和不安却在麻木中变得越来越模糊，像远处的渔村，在杂乱无章的树影下若隐若现。

如果说生命是有质量的，我不知道现在的我还有没有勇气站上那隐形的天平上去拷问自己。理想与现实在繁杂的事务中被遗忘，不是因为没有奋斗，而是被媚俗的陋习所掩盖所吞噬。

一起毕业的同班同学，他们当时加入的是二炮导弹部队，后来，由于工作的原因彼此的联系越来越少。每次通电话，大家说得最多的一个字就是忙。

但是，真的忙吗，忙什么？也许当我们彼此挂上电话的时候，大家心里都清楚，那只不过是一种无奈的借口。因为曾经的理想，曾经的誓言，曾经的梦想早已在毫无意义的生活中丧失殆尽。我们还能聊什么？快捷、先进的通讯设备不仅没有拉近彼此的距离，反而成为彼此疏远的媒介。这是对现实的一种反讽，更是对忙碌而无奈的人生的一种默认和妥协。虽也没有力量去改变，虽也不愿去改变。

当军舰在海上风驰电掣般的前进，共和国的国旗在舰尾猎猎伸展的时候，军舰的航速已达到25节，站在船舷的一侧，碧绿的海水在脚下一掠而过，溅起朵朵浪花，有一种飞翔般的错觉。然而那仅仅是一种错觉，在茫茫的大海上，在等高线密布的海图上，哪怕军舰以两倍的航速前进，在相对的坐标系里，其实我也不过只是移动了几个公分。人类在追寻进步和科学的道路上，在寻求民族和公平的进程中，与军舰的航行是多么的相似。

然而，一切依然在继续，就像我生活这座城市，泡沫经济退潮了，或许还有其它的经济形态又将粉墨登场；就像自己每天重复的工作，一个材料写完，但明天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材料……这就是生活的辩证法：作为一个人，工作是体现我们价值的途径，但是为什么人的价值就必须这样体现，这究竟有没有价值？却没有一个人能回答。

记得毕业的时候，好多同学都很羡慕我，因为“海军”在我的家乡，是一个非常陌生的职业。因为大山的阻隔，让外界对家乡的人的认识始终停留在不善水性的思维定势之中。所以，海军这个与水有着密切联系的职业在我周围很多人的眼中非常陌生。因为陌生，而感到神秘，因为神秘而产生向往。当谎言被揭穿的时候，就是遗憾产生的时候，但一切已经晚了。

尼采说：“我的虚荣心是用十句话说出别人用一本书，甚至是用十本书也没有说出的话……”。我没有尼采的才华，但我一样有他的轻狂，所以我义无反顾地抛弃了许多待遇优厚的职业，毅然投身于这片蔚蓝的水兵方阵。我的理想在那一刻改变了，我的命运也在那一刻以一种偶然的方式彻底改变。年轻的生命属于理想主义。

直到两年后，当同班同学开着自己购买的轿车来来看望我时，才突然体会到生活中除了追求理想，除了骄傲和固执之外，有时，还有一种叫贫穷的东西会在某个时候让我们的心理防线突然崩溃。同样的付出（脑力与体力），甚至是更多的付出，得到的回报却有天壤之别，这是在公平中体现的不公平，还是在不公平中体现的公平，没有人能做出更公平的回答。

夜晚很静很静，我常常会怀念家乡的大山和小溪，怀念读书时，太阳从山坡上沉下去的美丽景色：阳光透过高大的苹果树、槐树、橡树……将一片紫色的光芒投射下来，倦归的鸟儿，密密麻麻、成群结队地从远处飞来，栖落在树梢上，校园的林荫道上，情侣门牵着手，在溢满花香的小路上漫步，……那一幅幅永恒的美丽画卷，就像生命的源泉，让我感动，让我流泪满面。

然而，人不能总是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向前看，只有不断地向前看，才能跟上前进的步伐，才能让自己在时代进步的大潮中不被别人甩得太远。功利也因此而产生，并且被我们欣然接纳，这既是人性的光芒，更是人类的可悲。

法布尔的《昆虫记》，从某个侧面告诉我们，人类有时是世界上最没有感情的昆虫。如果这样，我情愿当一只蚂蚁，一只蜜蜂，一只蝴蝶。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和一帮伙伴地去寻找食物，夜晚，当月亮升上树梢的时，我们聚在一起歌唱，歌唱上帝赐予了我们生命。当春暖花开时候，我开始寻找生命的伴侣，然后，我会找一个僻静的地方，静静的死去，没有更多怨言，没有更多的欲望，只是静静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