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悄悄的,透过黑暗,我哆哆嗦嗦爬上了库房的围墙,由于缺乏勇气和胆量,好几次把一些静物看成朦胧的人影,吓得浑身颤抖。我精神极度紧张,慢慢稳定了情绪后,这才放大胆子,纵身翻了过去。
一栋瓦房亮着灯,强烈的光线毫无遮掩地射在院落的白杨树上。树身一边亮晃晃,一边黑沉沉的。我蹑手蹑脚走到窗台前,悄悄蹲下,谛听里边的动静。
屋里没任何反应。据我所知,库房共四五个人,每天夜间留两人值班。稍等片刻,我颤颤惊惊地抬起头,猫腰往窗内探望。
窗前有张办公桌,上面搁着电话机、钟表、一本值班记录。靠近桌子的铁床,两床被褥已经展开,一个人背朝我,正蒙头鼾睡。我揣摩,这间屋子大概就是值班员守夜的地方。
我看是机会,就偷偷摸摸往仓库溜去。刚转弯,忽见库门下边的石阶上,一个香烟的火光剧烈地闪动了一下。我猛丁站住脚,背贴住墙壁,紧紧闭上了眼睛。“啊,有人!”
我屏息凝神听着,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我非常想离开墙角拔脚飞奔,但是我懂得这么做只会害了自己。不,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吸烟的人走开。我胆怯地注视着前面,悄悄伏倒身子,一动不动。
烟头一瞬间熄灭了,一会儿又燃着了。借着清淡的月光,我看见吸烟的人盘腿坐在石阶上,胳膊支撑着脑袋,好像思索什么。在这种情况下,遇到这么个责任心强的值班员,的确对我不利。我暗暗叫苦。
那人仿佛故意跟我过不去,总那么稳稳的,丝毫不挪动地方。我无奈地摇摇头,只有耐性等候。
半小时过去了,我看看表,不由焦急起来,因为晚九点钟我还有幽会。想起我的女朋友,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她一旦知道我在这里做贼,那准保……我不敢想象后果,掐了根草放在嘴里咬,开始望着天空。这时,有片云朵在我头顶缓缓移动。哦,想起来了,我和小洁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结识的。
那天,我在校园外的小河边练习英语发音,一位身材窈窕的姑娘倚着树躯笑我。我抬起头,被她那优雅的姿势迷住了,当她察觉我瞧她时,立刻张慌起来。
笑什么?我说。
你发错音了。她大胆地示范了一句,果真发音相当准确。
就这样,我认她作我的老师了。
晚风微微地吹拂着,又是一阵令人难耐不安的等待。我慢慢支起上身探去,发现吸烟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去了。我迅速爬起,直奔库门,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撬门锁。
白天,随人们领材料的时候,已经寻到我所需要的东西,记得在一进库房的第五存放格里。为了行动快,不发出响声,我还备制了撬锁子的工具。
库门开了。里边黑呼呼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凭着自己的记忆,挨着用手摸,数到第五格便伸进手,结果没拿到我如愿的东西。难道弄错了吗?我重新折回头,又摸了一遍,还是到了原来的位置。怎么回事?我失措地站在那儿发呆。想了想,渐渐醒悟到自己识错方向了,应该往左,而我往右边去了。是的,人在慌乱的时候,最容易出错。
五分钟后,我终于握住渴望已久的镙旋齿轮,激动的浑身颤抖,竟忘记自己在偷盗。是呀,思谋它好长时间了,多不容易,我把它抱在怀里,用衣襟裹上,正准备往外走,突然被一道圆锥形的手电光亮迎面截住。
不要动,规矩点!
我打了个颤,仿佛泄气的皮球,一下子就瘫软了。脑海里马上映出面临的结局。完了,全完了。
走!来人吼叫道,声音惧厉而充满怒气。黑暗中,一根木棒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相信,稍有怠慢,它会不客气地落在到我头上。我没反抗,也不想反抗,低垂着头,从那人身旁跨过。
站住!又是一声威胁,接着我觉得背部被棒子用劲儿捅了一下。你还抱着呀,放回去,该死的东西!
不知怎么,说我是贼,揍我几下都没关系,但要我把到手中的东西放回原处,实在舍不得。我想哀求几句,可总也说不出口,只是一连串地落泪。
哭也没用,狗小子,偷东西的工夫你就没想到后悔呀!那人劈手夺过齿轮,拽住我的衣领,狠狠往前推了一下。走哇,到保卫上去,看俺们咋的拾你!
我踉跄出几步,扭过头,才看清他是位上年纪的老人。他圆瞪着双眼,眉毛跟刷子一样往外伸着,脸上布满刀痕般的皱纹,左腮帮的那个圆滚滚的肉瘤尤其引人注意。
愣什么,不老实就揍你个王八羔子!老人警惕地抖了抖了木棒,踮着脚往前迈了两步,生怕我逃走。
哦,他是个瘸子。我振作起精神,很快的,一个主意在脑子里酝酿而成。
起初,我走的很慢,冷丁飞跑起来。到拐弯处,我巧妙地往下一蹲,很顺利就把老人溜掉。
福生,快起来捉贼!老人嘶声喊道。
慌忙间,我寻到一处墙缺,翻身跃了过去。谁料跳进猪圈里了,猪厉声地叫起来。我记不得自己怎样撞到猪身上的,也没嗅到烘烘的猪粪,只管拔出脚来,不停地奔跑。
耳旁的风呼呼响着,我什么也不顾,结果把衣服都跑丢了。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我听着背后的追逐完全消失的时候,才放慢步子。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一片树林前,靠住树躯,大口喘息着,想尽量使自己的心律恢复平稳。这时,我几乎精疲力竭了。两小时的紧张行动,险些没让我的心跳出来。我暗暗发誓,以后就是打死我,也不干这勾当了。
晚风送来工厂的隆隆声,仿佛庞大的交响乐队在那里奏乐,音调充满了强烈的节奏感,铿锵悦耳。我凝视着远处那根喷吐着火苗的大烟囱,不禁叹了口气,苦笑起来。是的,为了推倒这根喷云吐雾的家伙,谁能想到我竟不顾羞耻地逼迫自己做起贼来。我抿住嘴,极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周围十分宁静,除去秋虫的鸣声外,树林时尔低沉地喧哗一阵。稍呆片刻,我忽然想起小洁来,她还在等我。我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往幽会的地点赶去。
到了小河边,没见小洁的影子。我心情郁闷地坐到河岸边的草丛上,盯着缓缓流动的河水沉思起来。以往我来这里和小洁会面,她总喜欢跟我开玩笑,常趁我不备猛丁捂住我的眼睛。而今天,一切都没有了。我感到生活极不顺利,无论工作还是爱情,好像故意刁难人似的。我痛苦地抱住头,埋在两膝中间。忽然,一个石子落在我脚边,接连又是一个。
谁?我惊恐地跳起来。
随着,近旁闪出个人影,迈着轻盈的步履走来。
是小洁。我十分惊喜,赶紧迎过去。
她在我面前站住脚,抿着嘴,眼睛逼视着我,不说话。
我想,一定是我失约,她生气了。顿时,我不那么自然了。无意间,我被她漂亮的衣着吸引住了。可能是因了她穿上套装的原因,一改以往休闲的打扮,显得庄重而潇洒。她头发梳得很整齐,扎着发卡,两侧鬓角有几绺卷发垂到腮边。在月光下,我清晰地看到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泛着光亮,燃放着少女所持有的那种热烈。哦,我想起来了,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告诉过我。
小洁!我轻声唤道。
她背过脸,假装不理我。我挨近她,感伤地把她扳转过来,默默望着她。原谅我吧!
好了!好了!她扑哧笑了,随手揪住一根柳条,在我脸上划了一下。小声说,你太不尊重别人了。
我不敢说话,小心地陪着她顺河道慢慢踱步。星星顽皮地眨动着,一朵淡云贴着月亮悄然滑过。接着,又一阵晚风吹来。此时我心情非常沉重,由于没弄到镙旋齿轮,情绪烦燥极了。
你怎么啦?她好像感觉到什么。
我没搭腔。
身体不舒服了?她又问道。
我摇摇头,勉强露出点笑意给她看。她停住脚,眼光那么快速地向我一闪,我不由自主地埋下头。我慌乱起来,真怕她继续盘问。本来我是个守规矩的年轻人,自小没干过偷人的勾当,只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为了在城里人面前挺起身板来,我才第一次违心地做了一回贼。这要让小洁知道了,她能宽容我吗?我不敢往下想象,装模作样地揉眼睛。
小磊,你的烟雾过滤机能试车了吗?她望着我说。
就缺一个镙旋齿轮,为了它头痛死了。我停住嘴,几乎吓出汗来,脑子一转,忙又解释道,不过慢慢会有办法的。我揪下一把树叶,丢进河水里。
别泄气,你会走好运的。她抓紧我的胳膊摇了摇。
谁知道呢,没人能帮我,看命吧!我苦笑道。
你以为我不行吗?她咬着嘴唇,眼睛快速地向我一闪。
我沉思起来。也可能,小洁在工业学院试验室工作,各层关系多,但毕竟她资历浅,说话能否顶上事就不敢肯定了。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你别吹牛,你要真能给我弄来个镙旋齿轮,我就头冲地走三遭。
好吧,今晚就送给你。先说好了,用什么报答我?小洁一脸认真的样子,挺让我感动的。
我吱唔着,一时回答不上来。我知道她在安慰我,能有这份心意我就知足了,我还奢望她做什么。我望着她那俏皮的样子,禁不住想起半年前的一段往事。那天,小洁帮我绘制完烟雾除尘设备的图纸,为了感谢她,我送给她一个小小的化装盒,她却大胆地吻了我。那一次弄得我面红耳赤,也让我有了娶她的野心。
我是农村来的打工仔,由于家里贫寒,没念完高中就缀学。来到这个城市后,我边打工边进修,总算圆了自己的大学梦。
今年,环保部门给厂里下了最后通牒,排尘不达标就得停产,我们也得失业。厂里换新设备成本高,老板没能力,一直犯愁。前不久,老板公然宣布,谁要帮助解决了这个问题,厂方就给谁百分之五的股份。我正巧学得就是这个专业,便悄悄设计了一套方案。这样下来,厂里不用上新设备也能达标,还节省一大笔开资。我想,厂里若是有了我的股份,我就有资格向小洁求婚了。
我和小洁依偎在一起,抚摸着她那柔软的黑发,低声说,只要我的除尘设置成功了,我就去见你爸爸。
相处这么久了,你连我家都不敢去,还说呢?小洁埋怨道。
我说早想去的,只是没有干成大事,你爸一看我是农村来的打工仔,非撵走我不可。
你不见我爸,就休想得到镙旋齿轮。她故意昂着头,摆起架子来。我紧紧抱住她,热烈地给了她个吻。
的确,爱情会给人幸福,同时也能解除人的忧伤。在我和小洁甜言的时候,我真的忘记了近来所遭受的磨难和打击。
小路像一条白色的布条,轻轻铺在黑暗中,显得清晰大方。我和小洁无意识地选择了它,往旷野走去。恋人在漫步时是不会觉得疲倦的,不知走了多远的路,直到有灯光射住我的眼睛时,我才意外地发现,我们走到库房了。
我大吃一惊,赶紧推了推小洁,意思是返回去。谁知,小洁丝毫不理会,继续往前走。路经大门时,我的心扑通一声,吓坏了。我紧低下头,用肩膀抵着小洁想快步通过。可是,小洁偏偏在这里停下,她要我一同进库房找个人,我简直措手不及,随口编造说,白天领材料跟里边的工作人员顶过嘴,不好意思见他们。
真的吗?小洁掩着嘴嘻嘻地笑。
那好,你在这儿等着。她顽皮地捅了我一拳。
望着小洁轻盈的身影消失后,我虚得越发厉害,生怕值班的老人跑出来。站了一阵觉得不安全,就躲藏到黑暗处等待小洁。
夜十分宁静,我的心却像敲鼓似的,咚咚作响。我窥视大门,仔细琢磨着小洁的熟人是谁,同时也联想到小洁打过的保票。我想,原来她在这儿也有门路呀!
这时由远而近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为了不引起行人的注意,我转过身,面朝墙壁站着。渐渐,喘息声也听到了,只觉有人在我身后停下脚。]
谁?问话很硬实。
我掉过头,厌烦地瞥了对方一眼。
来人不客气地打开手电照了我一下,不禁失声大叫起来,好你个狗崽子,送上门了。
我也蓦地认出,他就是那个值班老人。
顿时我的头像爆炸一样,嗡嗡作响。我刚要跑,老人猛扑上前,死死拧住我的胳膊,扳到背后,然后照我腰部砸了两拳。骂道,狗日的再让你跑,刚去保卫上报了案,你又来了。
饶了我吧,大爷!我苦苦乞求道。
这时,如果老人肯放我,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的。我尽量扮得可怜些,哭丧着脸跪在了地下。老人压根儿不理,随手拽起我,踢了两脚,硬是推打着我进了值班室。
小洁正跟另一位值班员谈话,看到我进来,惊愣地张开嘴巴,焦急地问老人:爸爸,这是干什么?
捉住个贼!老人恶声恶气地说。
顿时,我觉得天旋地转,一股羞耻从头顶滚落到地下。我感到爱情就要抛弃我了,那个酝酿了许久的技术革新也将毁灭。一个做过贼的人,小洁是不会宽恕的,何况捉我的人正是她的父亲。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小洁抓住我的手用力摇着,恨不能一下子就从我身上摇出所有答案。
我不说话,咬着嘴唇,感到浑身软软的。
你到底说呀,难道是木头,怎么不说话呢!小洁哭了,急切地催促我。
你认识他?老人瞪起眼睛问小洁,左腮帮的那个肉瘤跟着动了两下。
爸爸,他就是小磊,我跟您讲过。小洁抹了把泪。
老人的表情变得越发可怕,胡茬乍起来,脸上的皱纹像张开嘴,神色十分威严。他机械地拿起根烟,擦着火,但没点。那根火柴在他手上缓缓燃烧,直到火苗要烧到他那又粗又硬的手指时,他才甩掉。我的好闺女,亏得你有眼力,交了这么个孬东西!
他不是贼,爸爸,你认错人了。小洁坚决地说。
你真傻,问问他吧!老人指着我,恶狠狠地对小洁大声吼道。一没留意,那条瘸腿绊住椅子,险些跌倒。
小洁望着我,疑惑地摇了摇头说,不可能,一定是爸爸弄错了。
小洁,这是真的。先前我来库房偷镙旋齿轮,被你爸亲手捉住过。我勉强说完这几句话,头耷拉下来,心想完了,彻底完了。
小洁松开我,怔怔地瞅着地面,脸由红变白,仿佛霜打过,也蔫了。
咋的,他倒有出息,没耍赖皮。老人冷冷地挖苦道,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口吸起烟来。
沉思片刻,小洁的面色又恢复过来。她猛地抬起头,恳求道:爸爸,让小磊说说为啥偷东西,这是有原因的。
他是个什么东西!你还替他讲话,你屁股坐到哪儿了,也算是我的闺女!老人怒火万丈,气哼哼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对那个值班员说,福生,送这个杂种往保卫上去!
小洁拦住我,不让走。冲老人喊叫道,他不是贼呀!
小洁!老人跳起脚,劈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此时,我的心像刀绞一样难受。我知道,小洁完全原谅我了,并且为我付出了牺牲。
爸爸,你打死我吧。女儿求求你!小洁伏在老人身上,哭成个泪人。她抽搐着说,小磊千真万确是个好人。如果他真是小偷,为啥不盗值钱的东西,却拿一个齿轮呢?
让小伙子说说吧!那位叫福生的值班员也插话了。
老人哑巴了。他一会儿看看泪流满面的小洁,一会儿看看我,浑身一阵哆嗦。他伸开粗皱的手,捺住秃光的头顶,重新坐在椅子上。灯光照射着他那充满怒气的面孔,照射着他那略微启动的厚嘴唇,以致屋里的气氛极度紧张。
大叔!我壮起胆,声音颤抖着说,真的,我不是那些个专做坏事的贼,情况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没听说哪个贼是做好事的。老人扭过头,不愿理我。
我怯生生地告诉他,我正在为厂里试做一个除尘模拟机,就缺这么一个镙旋齿轮。为了完成试验不得不这样。
照这么说,你是好样的了。老人白了我一眼,语调生硬的像一把锉刀。
我继续说,为了帮助厂里排放达标,我半年前就设计了方案,给厂技术部送去。人家看我是个打工仔,便丢一边了。为了保险起见,我托人将图纸送给工业学院的张教授审定,他认为完全可以实施,还在上边签注了意见。回到厂里,我再把方案和图纸送到技术部去,主任说我异想天开,还是不愿意看。我仍旧央求,他没办法了才留下图纸和方案,让我等候通知。可是一个多月过去没见动静,后来找到他时,他极不耐烦,说图纸丢了。然而又过几天,主任找我谈话,要求参与合作,并允诺他在这项设计上加注自己的名字!我没答应,那是我的心血,也是我的希望,怎能白白送给他!我打定主意自己干,只好背着人做模拟试验。我想一旦试验成功,就不怕技术部刁难了。
讲到这里,我哑住了嗓门。
屋里的气氛变得十分沉闷,钟表响亮地责难似的嘀哒作响,三人依旧沉默着,等待着,谁也不想说话。
我叹了口气,接着说,车间最近通知我,要把那堆零散的部件清除掉。我悄悄归整起来,发现原有的镙旋齿轮丢失了,只好来库房找一个借用。我知道,库存的东西必须持领料单,有领导签字才能拿出来。这套手续对我来说是行不通的,实在没办法,便下手这么做了。我思量着模拟试验后,再归还库房。
说到这儿,我不嗯声了。
完啦?老人深深地吐了一口浓厚的烟雾。
完了。我说。
老人看了我一眼,背着手,拖着那只不利落的瘸腿,来回踱步。他时而走走,时而停停,大口大口吸烟,额上的皱纹显得极为深刻。
我和小洁对视,然后目光一起投向老人。老人转到我身边时,站住了。他仔细打量着我,表情温和起来。他把一只手放在我肩上,推了推,低声说委屈你了。
顿时,我心里酸楚楚的,眼泪禁不住淌下来。透过浑浊的模糊的视线,我看见老人低下了头。
他掐灭烟头,对着墙壁说,我这人做事一向认真,从单位退下来后,能找到这份工作实属不易。这两年,没有手续谁也甭想从这里拿走任何东西。今天,我豁着丢掉饭碗也要支持你一下。先拿走齿轮用吧,记着别损坏就行。这个责任我来担当。
好爸爸!小洁一头扑进老人怀里。
我不安了,真不知说什么好。人的舌头多笨,悲哀的时候它说不出话,快乐的时候更没话可说了。
小磊,快谢我爸。小洁简直是对我下命令。
我不好意思地凑到老人跟前,叫了声大叔。
老人看看我,又看看小洁,哈哈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完全舒展开。我和小洁羞得满面通红,心里却甜丝丝的,感到无比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