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的变老

我不是个太愿意回忆也不是个太想憧憬未来的人，但今天冷不丁跌落在时光的隧道里，前看后看左看右看，试图去回顾去审视去眺望我能想到的－－最酸湿的过去、最可玩味的现实和最优雅浪漫的将来。

5岁：那个叫做小姐姐的女孩拉着我的小手让我背挎上书包。算是上学了。当晚霞透过法国胡桐树洒落在路边时候，我们把小手悄悄地分开。爸妈从来都说男孩总比女孩懂事晚，说那话时我已十岁了。

10岁：和一群死小子在夜晚结束“好人抓坏人”以后，我悄悄地把手枪的枪口放在嘴前“哈”一记，举起手向前方描一下，然后塞在裤腰里。爸爸规定归家的时间很早，路边的小河很静，河里的灯影很少，我不会为今晚的胜负大喊大叫大哭大笑，我会想到的是今晚跺在墙后堵击了几个，“乒、乒”－－打中了几个小家伙。

15岁：课桌上的中心线被削铅笔刀划得愈来愈深，但也给两双小手为争夺地盘磨得也愈来愈滑。我的小作文又要被老师在课堂上读了，我怎么也不敢再瞄一眼邻桌的她。

18岁：课堂上，高高的瘦瘦的额头宽宽带着常州腔的英文老师又在大声朗读课文，他的提问总让我回答不出来，我总是在课堂上很在意他的发音和我身着爸爸从南京新买的绿军装。我不止一次想过要在英文上下点功夫，毕业以后水平要超越这位老师，这我想过但我没对任何人讲过。当我拿到“常工院”的入学通知书时，我长叹一声－－我要做一名拓荒者了，跑遍小小的常州哪有这个学院啊，不都是散落在本地各个破落的办公大楼的几间房子吗？看来常州话ENGLISH要说很久了。

20岁：电子局人事科的老头告诉我，学电子线路的到电缆厂去工作，“分配很对口的蛮！都是带电的厂子！”坐在办公室的台阶上，看着上身不知从哪搞来的咔叽工作服，我知道这年的九月已很冷，雨很多。这一天，第一次我不想回家，实际我们还没真正的家，妈妈爸爸带着我和弟弟一直借住在外婆那间39年造的三间老屋里，我们很安静！

25岁：我们的两双手同时按住自行车手把，那一刻我已看不清白色网球裙的飘逸和西湖垂柳下倒影水中的长发。属于我的秋天就要过了，那个很冷的季节就会很快来到。厂门口的大道，一溜烟的自行车长龙，压着雪花杂印拼命地赶路。又一个春节到了，我看着一个个并不富裕的工人很满足地匆匆而行……我低下头去……下定决心……就是我成家以后也要把年货送人……随便给谁。雪深处，落花人独立。

30岁：我结婚了！女人是我从给她第一次写信第一次在二楼叫她看片名叫《两个人的车站》电影就知道要等她五年恋爱五年和她嬉戏五年有着三个姐姐还据说是最任性的－－她。婚宴上那位大姐啦着京腔把每个赶热闹的人都捧上了人生戏台，那个苏州表哥的游戏几乎把百年老店沉浸在远古的辉煌唤起，谢幕了，每一声恭喜和道别都以双目对视而告终，带回家的是整鸡、糖蹄和没喝完的啤酒。

35岁：我决定离开这个靠着马路充满着嘈杂但又给我们带地赶来，拉住我的手，哑着嗓子小声说道：“还有一件箱子忘了带，我上楼去帮你拿吧。”或许那一刻，所有的酸涩都化为灿烂的希望。

40岁：这年头怎么泪水象雨水一样的多，你不看见一台娱乐性的晚会大家都穿上了黑的白的服装，老歌唱得是－－是否，是否你真的离开我，是否－－据说是为一位刚出车祸的男主持。这一天我收到了天籁之音，讲述的是流金岁月里的神秘禅语庵嘛呢吗哄，伴着竖琴低缓音符男生女生哼唱着腻腻的“甜蜜爱人”和深沉的“再回首”。今天这个日子是我的，这里的房子看上去很老这里的天很热这里的情很浓这里的夜很深这里的梦很少这里的泪很多这里的思念很远……

45岁：周末，我开着车去接女儿，路遇她的同学，问说：“这是你爸爸吗？怎么长得到象你爷爷呀……”女儿笑了，自豪地挽住了我的手臂。

50岁：看上去很美的街区，看上去很绿的草坪，看上去很杂的人群，我想和你说小别了，我将见证一个梦想，一个没有电波和网络的地方是我的大本营，没有桥没有高高的河面上的桥，很平的河水载不起船，没有任何向下看的恐怖。嗨，那边有人过来了！

55岁生日当晚，我终于接到了年轻时那个没能接到的可视电话和祝福e－mail。为了这个电话和信息，我心慌了几十年，不为其它，我总是担心那个电话或是打错了，是打给同是今天生日的一位已故伟人的。

65岁：高高的楼宇，就快要和白云握手了。我坐在离阳台的很远的椅子上。眯着老花眼，看着玻璃窗外的远方，她带着橡皮手套，用用小木梳沾着染发膏，一捋一捋一根一根细心地帮我染着泛白的青丝。此时，夏日的黄昏，红霞洒满天……

70岁：小河里的荷花开了，女儿拉着她的他的大手，跳着去摘我最喜欢的花，当然是够不着啦，是人在水影中，花在叶草中，是吓我的，她捂着嘴笑我，“你就怕我再提奶奶用木桶采菱翻在池塘里的老话了啊。”

80岁：又是一个飘雪的日子，我和她坐在英式古老的壁炉前听着罗杰。肯尼斯的萨克斯，炉子上电水炉咕噜噜地在冒着热气，电烤箱里意大利煎饼的香味儿四下弥漫……暖烘烘的空气里，摇椅上的我们晃晃悠悠地打着小盹。半梦半醒间，她习惯性地拉过我的手，放进她温暖的大衣口袋里，我们对视，俩人眼里仅有泪花在告诉夕阳，该……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