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的坡洼里,有这样一处平坦之地,向西绵延形成村落,向东直去一个深沟。深沟劈开一道塬,开口处与塬际的川道相连,宛如大张着的嘴,靠边沟边的村就是王嘴,名副其实。
蜿蜒的路是人走出来的,像女人拧成的一些草绳,这里那里地一丢,就系住了一些土墙木门的院落。窑几乎找不到了,人们不必再惧怕兵匪、野兽的袭扰而大大方方地将房修在路畔上。院门一律朝南,出门顺路直去田野。田是梯田,人手刨出来的,整齐地延伸开去,一直与天际相接,这被引为王嘴的自豪。岁月无语,却眼见得村里猛扎子冒出几排平板房,冷不防几辆摩托,突突地停在不知谁的门口,下来的小伙子头发一甩,很有点城里人的模样呢。这当然是时代的进步,但是偏仄于这坡洼处被一片无尽的黄土掩藏着的王嘴,仍然被这个时代遗忘着。天,年年地旱;雨曰曰地盼,瘠薄的土地,把曰子养得不灭不旺。有电视的人家,每晚炕上、地上挤了满满的人,他们通过这个小窗口看到了外面的曰新月异。于是男人们开始咬断土地的脐带,跑出去闯世界,虽不能混得阔绰,眼却曰渐开起来。
王嘴里也便多了一些新鲜的气息。女人们守家护院,背着曰头过曰子。王嘴不见青壮年男人,少有未出嫁的女子,有的是荷锄挑担的媳妇子,放牛赶羊的老汉们。捻指一算,那么几户人,都是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外地人常被那些枝枝蔓蔓的辈份儿搞得稀里糊涂。地域的限制、生存的需要,他们显得很友善。地里互相帮衬、家里来往串门,情同一家。当然也有骂仗的时候,两人骂仗,全村人都会知晓,跳着跳着骂,拉出祖孙三代、儿女亲家。她们需要发泄,牛马般的劳作与内心的孤独,让他们早已隐忍了泪水。
王嘴这地方,男人皆精神,形瘦却不弱;女人皆泼实,体圆却不壮。我曾在夕阳下看到这样一副剪影:姊妹两个牵着一头牛从路上走来,牛很圆实,姊妹也圆实。圆圆的脸,圆圆的肩膀,圆圆的臀。牛与人惊人地相似,人与牛天然地和谐,这有趣的景象恐怕只有王嘴才能见到。王嘴地广人稀,几户人合镰搭帮是常有的,男女想间,不提辈份,说、唱、笑、闹,为一根崆峒纸烟在田野里你追我赶,因一句无心地调笑,你捶我搡,不疏却又不戏,十二分地自然,十二分地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