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渺小的。
为了看一棵树,我们一行八人依仗八个轮子的巅簸,上山跋洼,峰回路转,如此反复耗去近一个钟头,才入得这天外之天。这地方叫关河,是个远离城镇的山区小村。我们下得车来,一下子就跌进了陶渊明诗的无限幽谧中,耳无车马之喧,心静地没有一点波澜,绿草闲花,远雾弥漫,空气中永远氤氲着泥土的气息。这么安闲的一个小地方,竟然长有这么大的一棵树。
好大一棵树!这棵古槐占地近二亩,遮天蔽日,气势非凡。走上前去,人眼竟不可揽其全部。凸露的大根,可坐两少年伏案写字,主干之粗,七、八人方能合围。据说这是华夏第一大古槐。想我泱泱中华,伟大超俗之物什不可计数,在此穷乡陋村之中,能仰望中华之第一,该是领受了中华煌煌之恢宏了!更为奇异的是那树杈间的黄土中分明生有杨、柳之树,小麦、玉米之苗,凭以栖根、生长的那些尘土并非一朝一夕之尘,那是两千多年的时光凝固而成。春秋寒暑往来,草木凋落成泥,复坠籽成根。生命的轮回延长着单调的岁月,光阴之尘静静地飘落在寂静的旷野上,点点滴滴,在大树的臂弯积土成壤。而树就这样长着,一直在长。土地孕育了它,它又把自己看成一座土丘,变作了温柔的土壤。有容乃大,它是容纳了太多的风云变幻和沧海桑田才有了这伟岸之躯和不朽之魂。
人是渺小的。我们在树之下,被它的阴影遮蔽着,不自觉得小了。而人常常是不甘心渺小的。他们在自己的心里,却藏着一个比这树还大的梦想。为了这梦想,他们不惜绞尽脑汁、痴人说梦般地像一个蹩脚的耕夫在地球上留下一些让人遗笑不尽的痕迹。黔驴技穷、机关算尽了,就装大充大唬弄唬弄人,倒终了仍然无声无息,反而因此矮人一等。我们的生命太过仓促,放置两千余年的光阴中,我们充其量只是一些尘埃。生命过后,大多了无痕迹,世界依然一片寂静。我们与“大”还有多远的距离?
一位老农赤着脚,牵一头牛从树下走过,我们与他搭讪,他竟给我们讲述了一段传说,说是唐太宗时期,西秦霸王薛举盘距此地,烧杀抢掠,生灵涂炭,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李世民派大将敬德征伐薛举,在此有一场鏖战。据说此树正是敬德多次拴马的地方。后来薛举被杀,天下太平,人民得以安居乐业。敬德、徐茂公的功德在大槐树下颇多传闻。他们被当作救民于水火的伟人而长存于百姓的心中。我渐渐地明白,凡造福于民的人,都在人民的心中有一座高耸入云的丰碑。我问老农,为什么会有那麽多的人不辞劳苦、远道跋涉而来看这棵大树呢?这棵大树神奇在哪里呢?老农答:因为它是平常的,一棵老槐而已!说毕朗笑而去!
我细细琢磨,似有顿悟,老农看似驽钝,却道出了最简单的道理:大树再大,也是根植于沃土的,也是平平常常的一棵槐。这才是它的根本。原来人若求得大的造化,首先要有一棵平常之心,以平常之心善待万物生灵。回去的路上,大家不再如来时那样地雀跃、鼓噪,一个个默不作声。树离我们越来越远,而渺小的我们心中,却有了一棵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