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子往事

外面下着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夹带着泥腥味的湿气。和着冷风有些呛人，那种绶绶的，漫漫的浸染全身。这种季节，这种夜晚总带着些感动，带着些伤感，我也一时不知要做什么，或想做什么。灯光很暗，有那种一灯如豆的意境，纸是白的，笔是冷冷的，握着它，一份冷冷的颤抖从指尖传来，胸口莫名的一阵痛，思绪似乎一下子凝固，又慢慢溶化，又是一阵心悸的感伤，吃力地划在纸面，一行黑色的字：是谁掩藏了我的每一个梦，是谁带去了我每一个故事，在死寂的夜，一个人，守着一份孤独。

贾平凹对孤独的解释是：说自己孤独的人其实并不孤独，真正孤独的人总不说自己孤独。不知道自己是其中哪一类，总是慌慌的难过。可能造就一种东西意念并不是唯一的先决吧，我想。

曾经对人说难得来世一遭要活得快快乐乐，于是便以为我一直很开心地做着一切，我苦笑，人们总是以为美丽的东西总是善良，善良的东西也总是美丽，而不曾想，言语仅仅是脱口而出，瞬间，纵然是炫目的艳丽却说明不了永恒。

手不停地颤抖，胸口跳动得更是剧烈，头晕晕的，胀胀的，脑海里便出现了一涌而来的幻想，沉醉了，真想永不醒来，但还是惊觉了：给自己谛造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陷阱，我害怕担心恐惧我知道这便是无助沉溺于自己概念里的孤独。

我自小便不大言语，因而很少朋友，更别说知心的朋友，倘使是交往过的都会深深地记着，曾经有段时间我也是疯狂的言论，似乎换了个人，大家都惊凝于我忽然间的改变，“其实没有什么，人总有发泻的权利不要以为自己的话语会成为真理实在的谁也是凡夫俗子”。我觉得这话很玩味，当然，说这话的也是一个凡夫俗子。

他那时是我的同桌，睡我上铺，也许是由于他的健谈触觉了我，虽然最终我还是回归了原来的我，那段往事并不因为我的孤僻而失泽，相反地倒真成了恒久的记忆，那时我们总漠视黑板上是渐缩小的倒计时，教室的后头是一块烂黑板，我们总在那一团斑驳下谈笑风生悦论世事。

我也说不清为何会突然想起他，倒不仅因为他影响了我多少。也许是我生自敏感会因一声而悲叹，会因一叶而思秋，空荡的日程让我紧缩着心灵。而无从思索，或也许是相处日久猝然分别一份失落会宛如飘飞的黄叶吧，眼下己经是秋，秋天本该是象征收获的，但我和他谁也没有沉肩的穗子，仅是失败后还在挣扎对抗着命运。

眼下桔子也该红了吧！记得同桌家门口也有一棵桔子树的，簇拥着的叶子中间一大摞一大摞的青的黄的红的桔子倒挂着，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和另外一个同学去了他家，说着是帮忙，其实是出校门走走玩玩而己，那时我们，真无处可去。路有点儿远，还要淌过一条河，同桌在河对岸买了一札酒，我们推辞，但最终还是买了，其实我们都不甚喝酒的，没有必要，而且据说他家经济也真的很困难，我没有再多想紧跟着到了他家，几间土房低矮的有些破败，那比常见的土房要低得多，自然也就暗得多，迎接我们的是他的母亲还有一个人，大约是他奶奶，后来他对她的称呼证实了这点，他招呼我们坐一会儿便吃饭。他在桌子上摆了四副碗筷。我看了看四周，她的奶奶己经进了里屋，他父亲呢？我疑惑道：“你爸怎么不来一起吃呀。”同桌没言语，好似没有听见般，我又说了一遍，他眼睛飘忽的看了我一眼，黑瘦的脸明显地扭曲了一下，继而说：“死了，前几年病死的。”我愕然，心里猛然一沉，这时他的母亲在灶间叫我们吃饭了。

我记不清那顿饭自己是怎么吃完的，我一直在回想着自己的问话，我为自己的自私和无知而悔恨，真的，我对朋友至少是他了解得太少，而他可以说是真的对我所说的每一件事都记在心上而我除了自己大约对他人也无甚所知了，记得同学在我耳边曾顺带地说过好几次的。我却毫无心事之，尽管同学还是若无事发生过的劝我们多吃些，可吃到嘴里却似乎什么都是涩涩的。

当晚我们回去时己经很晚，路边的村子都停了电，我们扶着黑走，同桌说了他家的故事。他说他父亲死时，他正在学校上课，当村里人急急地告诉他那个噩耗时他发疯似地往家跑，嘴里嚅嚅着不停地颤呼，他说那时他觉得这个世界一刹那什么都消逝了，天地之间一切都是黑的，只记得呜呜地哭。

他说他连他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而他父亲死时嘴里还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

他说话时语气有点断续，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偶尔路边的田地里会传来呱呱的娃叫声，也有狗叫声，那是从远处零散的油灯处传来的，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好像垫着什么重物似的，手里提着的纸袋也觉得沉沉的，里面的是同桌摘的桔子，本想在路上充饥的，但我们谁也没有吃。

桔子很红，应该是很甜的。

后来我们都溃败于七月，他去了南方，我送他一路无语，几个月后，收到他转过来的信问我现况，我回他时写道：桔子末开花时我们一同上高三，现在，桔子红了，我上高四。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写，也许是突然的艺术感知，也许是对他家门前那棵桔子树印象太深，更或许是他的缘故，想起他，也想去过去逝去的日子，室友们都很晚才睡，连平时不大言语的我也喋喋不休地聒噪着：根本不懂人生却故作深沉述说世间太多的无奈，本是涉世不深却总以为自己看破红尘，在一片漆黑中嘴里没有了政要也没有了名人大家都口无遮拦地述说各自压闷着的话与事，似乎一闭眼时间就会一瞬间飞过，担心一睡着大家都会己各自离去，每每这时说话最多的总还是我的同桌，他的话说得很轻松，并无忧郁的味道，偶尔在白天时讲着讲着发现不语的我时会勉强一笑，但不自然会转瞬在脸上消失去，继继而又说着，但他的话语从不沾到他的家庭上去。

他还是他，他说日子漫漫长，轻松点好你不是也曾说难得来世一次吗。

这话他还记着，我苦笑，自己那时末过多地想什么叫实在，说穿了各自，反倒相处得自然，自然很好，也很难得，比如说到钱，学生时其实还末步入社会也就无所谓为钱而尔虞我诈，无关于社会交际也就不用圆滑世故虚情假意，有人说人还末步入社会就因钱而困那就没有希望了，而一旦出了社会还不会为钱而惑那就更没有希望了，想到这话，觉得很悲凉，也就自然地想到了往事，想到了那个同桌，想到了那些己经各奔东西的故人。

我怆然地想着，想到别人，想到自己，也许我本不应该还原我的孤寂与落寞，但我还是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低调处理着纷纷扰扰的环身之事还是沉默着，沉默在心里，沉默在午夜，守着孤独。

曾有人说人生最大的悲伤莫过于三件事：少年丧父，中年丧子，老年丧妻，同桌与我同是少年，不同的境遇也该有不同的心境，纵然是有点凄然，但这不是捉弄，也不是天意。

前面还有很长有路要走，不管明天还会不会下雨，不只是对我，也不仅于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