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国内知名女作家中,张爱玲是独树一帜的,她对人性的敏锐洞察和准确描摹,可以讲无人可及。成长的环境和接受的教育使原本性格鲜明的她更成为一名传奇式的女子。我们不难从张的作品中读到每个人内心的孤寂。冷峻的慧眼静观万物,用苍凉的文字无情地印证“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是张女士的拿手戏。胡兰成因读张的文章,而生结识她的心,并谓之“民国时期的临水照花人”。此种称谓用在23岁的张爱玲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从满清显贵家族中走出来的,聪明绝顶,才华盖世,奇装炫人的女子,即使所经历的事确然很少,但这个时代自来与她交涉,字里行间她是什么都懂得的。她的无限才情只借得一支笔,便足以让世人惊叹不已。
出身寒微的胡兰成,是完全凭着自己的辛苦打拼才在政界谋得一席之地,同时又不失文人作派,创办《苦竹》。他的文章与张爱玲全然不同,较多的是时事述评,可说是“指点江山”,这与他的身份,兴味是相一致的。长手长脚,年过不惑的胡兰成,尽管有着几度的婚姻经历,却仍然倾慕年轻的张爱玲,从惺惺相惜到抛妻弃子,和她写下“但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句子,憧憬他们理想的共同生活。
然而这桩姻缘,并非如他们当时所想的完美,才一两年的光景,事情完全改了模样:胡因汪政府的倒台避难到武汉,认识了一个叫小周的护士,不长时间便已难分难舍;张爱玲身在上海,时局的动荡使她永远失去了与胡相守的机会。即使是在以后的几次会面中,他们也已是惶惑地生分了,不再有说不完的话。胡兰成在他的回忆录《山河岁月》中,记录了他们短暂的婚姻。这在胡是一生中的一个插曲,但张爱玲,穿越了这场情感的开落,便转身走进历史的苍茫,从尘埃里开出的花只有萎谢了。
今天看来,胡兰成并非没有真心爱过张爱玲。但这种爱,与其说是爱她的人,不如说是爱她的多才,爱她的颖悟,爱她的传奇色彩。一个清醒的政客,一个成熟的男子,在世间摸爬滚打二十几年,见多了世事沧桑,看惯了红衫翠袖,忽然发现有个年轻女子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于这个纷繁的世界中茕茕孑立,别有一番韵致,怎能不生爱慕之心?但是男人真正喜爱的是张女士小说里写的有着成熟妇人的身体和婴孩般简单头脑的女人,张爱玲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不能满足男人怜惜、宠爱的欲望,加之她对政治的无视和不敏感,使两人的话题只能围绕张的兴趣展开。结婚不是两个人的结合,而是两个家族的结合,在张和胡这里,又成了两种文化背景的相互接纳。可惜的是,现实冷酷,文化的交融需要恰当的时机,离不开时间与空间的严丝合缝。清平世界的恩爱知己,在离乱的岁月中,没有了相见恨晚的感动。当最初的吸引不再新鲜,狂放的激情渐渐淡去,胡兰成四处躲避追捕,孤身一人,举目无亲,景况潦倒时,只会和他谈说文学、音乐、美术乃至俚俗渊源,服饰装扮的张爱玲怎会及得上一个幼稚一点,庸俗一点的女人?显然后者更能满足胡先生的心理和生理的需要。人性是自私的——张女士在小说里描写人家男女之爱时冰雪聪明,把这一点看得通通透透,说得明明白白,可事情到了自己头上,偏偏也是糊涂的:胡兰成也是她笔下众多平凡男子中的一个,既需要平实的生活,也需要不断的新鲜情感。
美貌佳人红灯坐,翩翩才子步凡尘。张爱玲和胡兰成的相恋和结合,给四十年代的上海平添了一段佳话,也使中国文坛收获了至美的文字,而他们的作别又有多少辛酸无奈在里面。流年似水,二人如今均已作古,但后人仍在回望他们的过去,无端的忧伤,无尽的慨叹。手捧张女士的作品,思之良久,不禁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