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市声造成了街市的繁华,而小贩们的叫卖声则是构成市声的最具风味的音响,是构成都市风情的不可或缺的部分。充满特色的叫卖声不但能在彼时彼地打动你的心,甚至能成为你终生的记忆。
儿时,我们住的那条小街上,一到夏日,总会涌来许多卖冰棒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极是热闹,一如百鸟闹林。冰棒都是一个牌子“美的牌”,价格也一样::三分,但我们这帮孩子却都乐于照顾一个老人的生意。不为别的,就为着他叫卖得有趣。
老人秃顶、微须,面如古铜,嗓音虽略带几分苍凉,但底气很足,且带瓮音。他的声音本就有摄人心魄之力,而他喊出来的词儿更是花样百出,常令人乐不可支。
他今天可能喊:“冰棒,冰棒,美的牌冰棒,油炸的美的牌冰棒!”“冰棒”,打头的这两个字,极平稳,如述家常;接下来的两个字“冰棒”似乎要强调一下,极用力,一如斩钉截铁;“美的牌冰棒”这五个字则仿佛是憋足了气,从胸腔里一点点逼出来似的;接下来的“油炸的美的”这六个字又是一气吐出,到了那个牌字时突然顿了一下,接下来喊到第四个冰字时,先是声音往高处扬,扬着扬着,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后,声音便越来越细,越来越轻,恰如一线清流,从云中逶迤而下,蜿蜒于万山丛中,其势绵绵不绝。流着流着,陡然煞住,一个棒字随即从口中轻轻弹出,又悠悠飘起,如游丝一缕,随风逸去……
他明天可能喊:“冰棒,冰棒,又香又甜、又麻又酥、又脆又‘疲’的油炸冰棒!”这几句话喊得又急又快,一如铁骑突出,机枪连发,却又字字清楚,一个个直住你的心里钻。
他胡诌的那些词,我们这些小孩自然都知道,就像我们平常胡乱唱的“开水锅里结了凌冰”一样是瞎扯,但我们却觉得有趣,似乎不这么瞎扯一下子,那淡绿色莹润如翡翠的冰棒,也就没有那么大的诱惑力了,卖冰棒的老人看来比学校的老师更懂我们的心呢!他叫喊的腔调在我们听来虽然像唱歌、唱戏一样动听,但最让我们佩服的还是他脸上的表情。平日里,小伙伴们想宣泄一下而扯起喉咙瞎唱时,总是自己笑得肚子疼,而他即令是喊出了再荒诞不经的词儿,脸上也总是一本正经的,甚至让人感到他所谓油炸的也好,又麻又酥的也好,绝非是瞎喊,而是千真万确,绝无半点不实。
因了这手独门绝活,老人的生意总是特别好,于是,别的小贩也跟着学,虽然喊出的词儿也是五花八门,玄而又玄,但就是把喉咙吼破,也依旧出不了他那个味儿。
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小伙伴也都渐次进入了暮年,我们原来的那条小街也早已面目全非,偶尔旧地重游,当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喧腾于耳际时,那 “油炸冰棒”的喊声就又会穿过漫长的时间,悠悠向心中飘来……
在于我,那是一份童年的记忆,在于街市,那是一种已经失传的艺术。
——俗话说,干什么吆喝什么。但这吆喝声叫卖声也在变呀!这自然是世风使然,没法子的。走在街上,盈耳皆是“大出血”、“跳楼价”、“自杀价”的狂呼乱叫声,一如群鸦噪林,既乱耳又烦心,早年间那些有韵有味、有板有眼的叫卖声皆成广陵绝响矣!
走笔至此,不禁扼腕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