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事事扰

（一）挥挥手，和几个同事道别，夏海涛用力摇了摇醉意昏沉的脑袋。一阵冷风吹来，刚从暖和的、人声喧哗的舞厅出来的身子，情不自禁的颤抖了几下，他不自觉的把身上的大衣紧了紧。深冬夜半的风，刺骨的冷。抬手看看腕表：零时三点三十七分。举目四看，连TAXI也没见到一辆。夏海涛嘴里轻声的骂了一句什么。抬着轻浮的脚步，往家中走去。还好，这舞厅离家中只隔了两条街道，步行十多分钟就到家了。路灯，睁着半睡半醒的眼，闪着昏和的光芒。白天繁荣热闹、车水马龙的街道，现在，只有零落的疾驰而过的车子。都是夜归人，只是，不知道，他们的心里，又是何种的心情。夏海涛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轻轻的打开门，没有亮灯，以免惊醒早已熟睡的妻子赵梅和女儿夏岩。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点燃一支烟，这红色的一点光，在漆黑的大厅里特别的亮。吸烟十多年了。夏海涛一直就吸这个牌子的烟，从没有换过。作为一个活了四十二年的男人，夏海涛觉得肩子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心里越来越迷茫。四十二岁了，还只是防疫站的一个小小的科长，同事之间的勾心斗角，与妻子的貌合神离，女儿近期的反叛行为，还有，她，一想到她，夏海涛的心里狠狠的抽痛着。都说四十不惑，可是，夏海涛却觉得，人到中年，百事皆忧。烟，燃尽了。睡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呢。要不，一脸的倦意，又该让对门办公室的那个张强取笑了。年关渐近，平日的烦琐事情反倒没有了。因为今天是这年最后的一天工作时间了，每个人的脸上都一扫平日的冷漠。相互说几句祝福的话语，互相打听着：计划到哪旅游？年终奖是多少？今年送礼送什么最适宜？倒不如约个时间到某某家打打小麻将吧……夏海涛也热烈的加入了这个“探讨”的行列，他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很虚伪。春节，一个令人特别累的节日。人，为什么总要和自己过不去呢？回到家中，妻子赵梅正在厨房里炒菜，女儿夏岩却没在。烟，烟，烟，我说你能不能少吸些烟呀？正擦拭着手上水珠的赵梅走出来道：对你说几万次了？我和小岩深受你的二手烟之害呢，你就不能为我们想想？夏海涛瞪赵梅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出了阳台。是呀，二手烟。为了不让她们受这个害，有哪次，他不是躲进厕所或是阳台吸烟的？天边的最后一抹落霞，正妖艳的展现着红彤彤的笑脸，夏海涛的心中不由又浮起了她的脸。吃饭了，小岩刚才打电话回来，她和同学去了看电影，不回来吃饭了。身后，响起了赵梅有点怨气的声音。电视正重播着“你是疯儿，我是傻”的《还珠格格》，赵梅嘴里嚼着饭，目不转睛的瞪着电视，还不时的发出：哎呀，哈哈，不是吧？。。。。。之类的插入语。夏海涛草草扒了一碗饭，说声：我有事出去了。便不管赵梅的反应，转身离开了家。或者，赵梅还沉浸在琼瑶阿姨的故事里，根本没留意到夏海涛已经离开了家。走在街头的夏海涛摇头苦笑了一声。赵梅，是夏海涛的第二任妻子。现在是车站的一个售票员，在没嫁给夏海涛前，是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山区姑娘。唉，一失足，没成千古恨，倒是惹来半生愁。已经置身一酒巴的夏海涛发出一声感叹，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酒，那辛辣的液体瞬间流遍了全身。那些往事，就如潮水一样，涌上了心头。。。。。。大学里，谁不羡慕夏海涛和余颖？什么形容词也不能正确的描写出当时——他和余颖的那道风景。同期的校友里，那么多对的恋人，也只有他与她在毕业后就结了婚。是呀，结了婚。只是，只是，结婚六个月又四天后，他们双双在离婚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全是夏海涛的错，夏海涛自己知道。因为，余颖与岳母，亲眼看到了夏海涛和余晴赤裸裸在床上。那床，曾是他和余颖花了几天时间，逛遍了各大家居商场选购的新婚大床。余晴，是余颖的亲妹妹，是岳母的小女儿，是夏海涛的小姨子！为了上班方便，不用倒几趟的车。婚后的夏海涛就搬进了余颖的家中居住。她家里的家庭成员也不复杂：一个妈妈，一个妹妹。一个会做几味精美小菜，爱走家串门打麻将的妈妈；一个当导游的前卫漂亮的妹妹。余晴总是涛哥涛哥的叫他，并不叫他姐夫。人前人后，也不做作，浓而黑的长眉下，一双闪烁野性光芒的眼睛，总是毫无顾忌的盯着他。也毫不顾忌的揽他的肩膀、拉拉他的手。因为他是她姐夫吧。夏海涛只是觉得，如果余颖是一株清幽的百合，那么余晴就是一朵艳丽的玫瑰了。他喜欢百合，毕竟玫瑰是有刺的。那个夏夜，在外应酬的夏海涛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中。余颖值夜班去了，因为她是一个医生。岳母也不在家中，可能打麻将去了。只有余晴一人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穿着薄薄的睡衣，丰满迷人的青春身体隐约可见。。。。。夏海涛忙转过眼睛，非礼勿视呀。涛哥你回来啦？余晴甜甜的一声唤道，人已经小跑过来拉着夏海涛的手，整个身子也依了过来。快来，快来，我有好东西给你看。不等回答，夏海涛就被余晴拉进了她的房间。余晴取出一个相册，递到夏海涛的面前：涛哥，我漂亮吗？这是我带团到海南三亚时照的。相片上的余晴，穿着最流行的游泳衣，甜甜的笑脸，曼妙的身材，出水芙蓉般的美。夏海涛觉得酒意一下全冲上了头，喉咙里象着了火。他说，漂亮，小晴很漂亮。我要睡了，晚安。余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把夏海涛一推，两人便双双倒在了床上。一个声音在夏海涛的脑子里响起来：不行，这是不对的，马上走，马上走。只是，酒的后劲发作了，夏海涛觉得自己已经不属于自己了。那几天里，夏海涛不敢抬眼看余晴，更觉愧对温柔如水的余颖，他甚至觉得岳母看他的眼睛里，多了一点什么别的光芒。只是，余晴的脸一如往昔的露着天真无邪的笑。夏海涛心里对自己说：妈的，夏海涛你还是不是一个男人呀，你真的算不上是一个人了，千万不能再犯第二次这样的错了。可是，可是，面对着那火一般的余晴，他还是犯了这样的错了。第二次，第三次。。。。。。夏海涛心里对自己的恨更深了。可是，他觉得自己如一个吸毒的人一般，难以自控了。第五次的时候。那是一个星期六的白天，余颖和岳母说要到一个亲戚家商良一些什么事去了。正好休息在家的余晴，就这样肆无忌惮的，把夏海涛拉进了他与余颖的新房。忘乎所以的两个人，都没有听到门匙的响动。余颖，她忘了拿送给亲戚的礼物了。当时，岳母冲了上来，给了夏海涛一记响亮的耳光，再挥手，给了余晴两个更响亮的巴掌。余颖脸如死灰，傻瓜般看着床上新婚的丈夫和最亲爱的妹妹。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似在问，又似在自语。余晴这时大哭起来：妈，姐，不是我自愿的，是姐夫他。。。他强迫我的。夏海涛没有争辩。他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于是，岳母带着赔了两个女儿的悲痛之情，到派出所报了案。一夜之间，所有的亲戚、朋友、同事，都知道了，夏海涛成了一个强暴妻妹的坏人。虽然，最后在余颖的劝阻下，岳母撤销对他的控告。在余晴改口说了“不是强迫”后，被关了十五天的夏海涛从派出所出来了。熟人看他时眼光怪异，单位把他降了一职，夏海涛都无声的承受着。他出来后，余颖只对他说过一句话：请你在这上面签上你的名字吧。“这上面”指的是离婚协议书。夏海涛知道，自己不配对余颖说出乞求的话。笔尖滑过，曾经的海誓山盟、白头皆老的美丽愿望，都成了碎片。亲手打碎它的，正是夏海涛自己。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余颖，我对你不起。余颖没有再看他一眼，只留给他一个孤傲的背影。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新闻。夏海涛的风流故事，在别人的茶余饭后，渐渐的被别的故事取代了。冷嘲热讽，指桑骂槐，背后的风言风语，少了，少了。时间，可以让人忘掉许多的事。何况只是别人的故事？这两年里，夏海涛独来独往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当然，在单位的时候，他埋首于工作，忙碌，可以让人没有时间去想太多不开心的的事情。同事也似早忘了他过去的风流韵事了。只是，夏海涛在心里常问自己：我是不是不该活呢？当然，他依然留恋红尘的一切，所以，他仍孤独的活着。是不是应该考虑再找一个妻子？你已经二十七岁了。夏妈妈小声的问，语气却是不容推搪的坚定。于是，赵梅出现了。（二）赵梅。夏海涛第一次见赵梅的时候，是一个多雨的三月天。“介绍人”七姑带着赵梅来到了夏海涛家中。没交谈几句，七姑和夏妈妈便借故做饭，两人带着神秘的笑容躲进了厨房。夏海涛还记得，那天的赵梅穿着一件浅黄色的碎花上衣，束着一条黑而长的马尾辫子。眉清目秀的瓜子脸上，是含羞答答的笑。她身上有一种乡村姑娘才有的朴实的气质，夏海涛对赵梅的长相还是挺满意的。看了几次电影，逛过几次商场。夏海涛觉得自己一个大学生和这个小学毕业的姑娘，确实是缺乏同共语言。尽管在八十年代中期，中国的农村姑娘，小学没念完的大有人在。只是，夏妈妈的一句话，令夏海涛打消了和赵梅“分手”的念头。娶妻求淑女，会持家最重要，更重要的是，她完全不介意你的“前事”。夏海涛心中的那点骄傲如风消散去了。是呀，“前事”，两年多了，自己就差点忘了自己是一个有“前事”的人了。继续着和赵梅的交往。没有多少甜言蜜语，没有更多的海誓山盟。对夏海涛的“惜言如金”，赵梅好象也觉得理所当然。在他们结识五个多月后，便匆匆到婚姻注册处领了结婚证——实在是不能再拖了，赵梅的肚子已经渐渐的鼓起来了。这一年，夏海涛二十八岁，赵梅二十三岁。婚后七个月，女儿夏岩呱呱啼哭着，来到了这个世上。日子，突然多了许多的慌乱。女儿哭了，女儿饿了，女儿生病了。。。。。。尽管，和赵梅依然没有心灵的交流。但是，夏海涛觉得，自己终于有一个完整的家了。有妻有女，自己是要负起责任的。日子就这样不好不坏的过着，没有大喜，没有大悲。随着女儿的渐渐长大，家里的那种热闹的气氛慢慢消失了，他和赵梅仅有的、在女儿身才能有的那种默契，就再也寻不回了。夏海涛甚至认为：孩子，才是这个家庭的灵魂，是维系他们夫妻关系的仅存的理由。可是，这又是多么悲哀的事情呀。　爱情？夏海涛觉得它离自己很远很远了，也不知道，这一生里，还能不能再遇上。当年如花般娇艳的赵梅，如今年近四十的时候，也依然是风韵犹存。只是，靠着夏海涛找遍关系当上了车站售票员的赵梅，在这个小城市的薰陶下，早已蜕变成一个虚浮的中年妇女了。当年那个朴实单纯的赵梅早已不见了。女儿夏岩已经十四岁了。这孩子还比较争气，学习一点也不用夏海涛操什么心，现在在一重点中学念初三，明年就要参加中考了。只是，近段时间总有男同学打电话来找她，说是问功课的。赵梅总是有猜疑的眼光看着夏岩：问功课？在学校时就不能问了吗？小岩，我可先警告你，你不要小小年纪就谈恋爱呀，想当年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连和男孩子说一句话都脸红的。。。。。。性格倔强的夏岩用委屈的语气对赵梅喊：妈，我这是很正常的同学之间的交往，你总是唠叨个没完没了，你不要总是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你十多岁时的情况和现在比较呀。赵梅就会气急败坏的道：死丫头，说你一句就驳回我十句了？你。。。。。。夏岩早就摔下碗筷，回到自己的房间，用力的把门关上了。没有了教训对象的赵梅，却依然对着夏海涛诉说着她对女儿的担忧。。。。。。。而夏海涛，早就学会了在这一片蛙声中沉默。他只是觉得，自己象一条陷入了网中的鱼，想逃，想游回大海，却又无力挣脱身上的网。如果不是那次的出差，如果没有那次的邂逅。夏海涛真的就会如朝九晚五的上下班一般，安安静静的守着现在的一切：冷了添衣，热了吹风，在四季的轮回中，让自己的生命最后走向死亡。可是，三个月前，他偏偏遇到了她——张丹。是的，张丹。在另一个城市的张丹，她把夏海涛潜伏在心深处的爱火，就这样点燃了。三个月前，夏海涛到B市出差。接待他的，正是张丹。身形高挑的张丹，尽管是在对他笑容可掬的介绍着当地的防疫工作，可是，夏海涛仍能感觉到她眼里有一抹淡淡的愁哀。这愁哀，没有理由的让他心痛。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却又那样没理由的牵引着夏海涛的目光。夜里，在张丹的另二位男同事的提议下，他们把夏海涛带到了当地最热闹的酒巴消遣。灯光、人影、声浪、暧昧的气息充斥着这里。那两位男同事各自寻找目标跳舞去了。忽明忽暗的灯光，把张丹的愁怨掩盖了，她看起来是柔和的美。在如歌似诉的歌声中，酒，一杯接一杯的喝光了。夏海涛心中想：原来，一个豪饮的女子，竟也有别样的美。你知道吗？我老公不单在外有二奶，还有三奶，四奶。。。。。。耳边响起张丹痛苦的声音。爱情是什么呢？当年，我和他也曾海誓山盟，说过海枯石烂不变心。可是，在他当上了冶金公司的总经理后，在他有权有钱后，。。。。。。说话声变成了哽咽声。两行清泪，在那双半醉的眼中缓缓的流了出来。夏海涛觉得心中被鞭抽了一下，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余颖，想起了他对她的伤害。夏海涛这才惊觉，灯光下的张丹，气质竟是象极了余颖。酒一杯又一杯的被张丹灌进了嘴里。她醉了。可是她的那两个同事，却不见了影子。夜渐深了。夏海涛靠近张丹的耳朵大声问道：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没有回声，却有一股幽香钻进了他的鼻子。看着醉得迷迷糊糊的张丹，夏海涛无计可施了，只好把她半拖半拉的塞进了出租车，一同回到了他下住的酒店。其实，他自己也有点醉了。夏海涛把醉薰薰的张丹放在床上，为她盖上被子。在他正要转身，去酒店接待处另租房间的时候，一只柔软而灼热的手拉住了他：不要走，不要走，留下陪我，我怕孤单。。。。。。是张丹的喃喃的细语。夏海涛的头又轰然的一声响，他知道，自己不可抗拒她的渴求。在倒下床的时候，夏海涛听到自己说：妈的，以后我再也不喝酒了。这是怎么样的心情呢？在B城的这六天五夜里，夏海涛觉得自己是陷入了一种疯狂的激情里去了。张丹，如水又如火的张丹，让夏海涛沉寂了多年的爱火熊熊的烧起来了。两颗痛苦而迷惘的心灵，就这样碰撞出了火花，温存着、安慰着、如两只在寒夜相偎的小动物，互相在对方身上得到暖意，而这种暖意会遍及心灵深处。。。。。。只是，这快乐的几天，眨眼就过去了。夏海涛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城市里去了。那里有他的妻女和工作。泪眼朦胧的张丹，把他送到车站。什么说话也是多余的了。一个深深的吻。再深深的呼一口气，夏海涛就踏上了返家的车厢。面对着赵梅，夏海涛可以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尽管赵梅的唠叨没完没了，他早已学会了充耳不闻。他总会想起在另一方的张丹，想她的如水的柔，想她的如火的热。到B市，也只需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夏海涛也曾在两次里，寻了个双休日，去了那个有张丹的城市。只是，每次激情过后，他俩就更清楚：他们是没有结果的，因为，他们都是有家的人，有各自的配偶和孩子。他们，永远都只能是偷偷摸摸的。他们之间，只是一种绝望中的希望。当夏海涛再次踏上返家的车厢前，张丹平静的说：涛，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是不会再见你的，保重。张丹言罢，在夏海涛的额上印下轻柔的一吻。泪光盈盈的双眼，却闪烁着坚决的光芒。夏海涛来不及说什么，张丹便转身大步而去。只留给他一个孤单而落寞的背影。夏海涛觉得自己的一生，已经过完了，虽然，他只有四十二岁，但是，他的心已经被掏空了。。。。。。先生，能请我喝怀酒吗？耳边响起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把沉缅于旧事回忆中的夏海涛惊醒过来。抬眼，前面是一个年青的女孩子，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四岁，可是，她脸上的脂粉和虚伪的笑容，竟让她看起来沧桑满面。不好意思，我没心情。夏海涛冷冷的道。女子脸上的假笑刹时不见了：哼，大叔，这么小气学人泡什么酒巴？回家陪黄脸婆去吧。抛下嘲讽的一个冷笑，女子走了，去寻找下一个目标——愿意请她喝酒的人，或者，还可以再做点什么的人。是呀，该回家了。又是凌晨二点多了。虽然，那间被称之为“家”的屋子，让他觉得窒息。虽然，那个称之为妻子的女人，让他的心充满了了无望的悲哀。可是，那终竟是他的家，他终是要回去的。夏海涛怏怏的站起来：伙计，埋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