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著人如酒

过完正月初七，春节法定的节日和补休的春节假期就算过完了。初八人们就要各就各位忙乎起来。初七的下午，几个在党委政府口搞信息的朋友陆陆续续地聚集到我家，天气虽然还是寒冷，外面还在下着小雨，但因离立春一日一日地近了，他们一个个走进来，也将一丝一丝的潮气带了进来。这种春前的潮气和他们笑脸上溢着的人气将我的客厅充盈着，使我的客厅一下拥挤了起来。因为还在春节期，这些客人的到来，自然照我们客家人的习俗，摆酒是免不了的。朋友们看我腿脚不便，自然个个都象主人一样，动手的动手，跑腿的跑腿，一会儿一桌酒席就弄齐了。所谓一桌酒席，其实是一桌生菜，因为我们是吃的是火锅。

大家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火锅是电火锅，插上电，水一会儿就“滋滋”地响了起来，谢君是厦门人，昨天才从厦门赶回来，带了几只冬蟹给我。冬蟹离开海水和氧气是很难活的，而且一旦牺牲了，就不好吃了。难得谢君一路上用海水和氧气养着带回明溪，只只都还活着，这时收拾干净下了火锅作了底料，将给大家奉献一餐海鲜。水一会儿开了，揭开锅盖，冬蟹的鲜味一下冲了出来，整个客厅都有一种海味。我们这一伙人来自五湖四海，但谢君是唯一的出生在海边的人，他在海边长大，却在山区生活着，他是老知青啊。吃海鲜，当然是他拿手，可惜所谓的海鲜，就是谢君带来的冬蟹。山区只有红菇、香菇、冬笋和淮山，不过，这也是山珍了。谢君在山区的生活时间超过了在海边的时间，因此，对如何吃这些山珍自然也是行家里手。他依次地将红菇、香菇下锅，然后在放了少许的水豆腐，再放盐、姜片、鸡精、绍兴加饭酒，一锅汤美味香的火锅底汤就算成了，然后大家根据自己爱吃的东西就可下锅烫了。虽是过年，但东西不多，有些还是朋友们自己带来的，凑在一起，倒也丰盛，鲜鸡块，客家人过年必备的食品，而且切得大块大块的，来了客人必定要吃上一块，吃不下也要吃，也可以带走，以图个“大吉”的意思。好在禽流感离我们还很远，现在还可吃鸡，但朋友们说破个俗，因为太大块了，不好煮也不好吃，于是有朋友去操刀了。鲜鱼片，这也是过年必备的食品，年年有鱼，年年有余嘛。鲜冬笋。冬笋是山珍呢，这几年山区竹业发展快，冬笋出产也多了起来，给农民增加了不少收入。在笋是竹的代称，竹子是生长很快的植物，春来发的春笋，清明后一天一个长，节节高拔，象征着一种向上的希望，客家人过年就爱备这冬笋招待客人。再次就是红菇了，红菇这几年变得非常珍贵，可能是不能培植，也可能是近年阔叶林遭烂伐的原因，总之，出产很少，而其营养价值却愈发地被人认识，所以它就变得非常珍贵了。在餐桌上变得当味精使用了。因其颜色红润有如玫瑰色，使人感觉温暖兴旺，所以过年人们也当其心备的食物。再就是本地的土产淮山。本地的淮山，自古以来就可以当药使用，是不是与淮山药一样的东西，我不得而知，听内行的人说，此淮山也是补脾养胃、生津益肺、补肾涩精的东东，本地人的吃法如煮淮山羹、薯子米、薯子筒，煮法是磨成羹后冷水下锅搅拌，再加少许红菇、腊肉或腊鸭，薯子米加腊鸭最美，薯子筒有加腊鸭或腊肉的，算是当地的名小吃。煮火锅当然只好煮筒筒了。淮山，色雪白，很纯洁的，刮干净后，很惹人眼球的。其他的菜如水豆腐、豆腐皮、羊肉、牛肉、各种肉丸、香肠、大白菜等。火锅的水气弥漫着，香气弥漫着，大家笑着，筷子动着。

李君在我们当中文学造诣是最高的，他是宁化人，爱喝米酒，这次来时他带来了他家乡的酒酿。他给每人倒了一杯，举着杯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你说，能饮一杯无？大家自然喝干了。宁化酒酿很好入口，但后劲特大，你当场喝，可以千杯不醉，但喝完后会醉你三天也不一定醉得了。白居易当年喝的是不是这一类的酒？我想“绿蚁新醅酒”恐怕八九不离十。王维有“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当时的情景和今天有点相似，今天相聚的也是一帮搞文字的朋友，不过年纪肯定比王维当年大得多，相聚也是一种意气，我忍不住也把王维这首诗念了出来，于是大家又喝了一杯。

赖君是本地人，他的父母原是明溪酒厂的职工，后酒厂破产倒闭，自己办了一个酒坊，酿的是“太白”米酒，赖君可能出生在酿酒世家，酒量特好，人也豪气。他一日三餐饭可不食，酒却不能缺。这时他举杯说“咱们这些所谓的文人，一年相聚没有几回，喝完这杯酒，明天又要各忙各的，来，‘诗穷莫写愁如海，酒薄难将梦到家’，干！”大家笑着又干了一杯。

三杯酒下肚，话就拉开了。因为是接着赖君的话题，且赖君又是酿酒世家，大家的话题自然就扯开了酒话。因为赖君生于酿酒世家，且他又好酒，对酒的了解在座的就数他为泰斗了，所谓话题，其实就是听赖君在作“酒的报告”，大家静静地听，都很入迷。我也是闲时爱写点东东的人，喜欢在网上弄点东东，这时听赖君摆起酒的龙门阵，自然是睁大了眼，竖起了耳，张开着口听了。真有赖君的，他从白酒、黄酒、啤酒、露酒、葡萄酒的历史、种类一一地说来，国内的，国外的，象说一部酒的历史，又象说一部酒的神话，还象读一部酒诗，好吸引人哦。他真的象一个导游一样，领着大家在“玉液琼浆”间漫游了一回。他讲中国的烧酒（客家人称白酒叫烧酒，可能是区别于水酒）是从当初酒精度含量较低的米酒演进而来的，到现在有五千年的历史了。在世界酒林中，中国白酒与白兰地、威士忌、劳姆酒、伏特加、金酒齐名，是酒中的“齐天大圣”。赖君说中国的白酒种类最多，生产工艺、产品质量都是世界一绝，而五千年的酒文化更是世界其他国家无法比的。什么粮食白酒、植物原料白酒、大曲白酒、小曲白酒、麸曲白酒、固态法白酒、液态法白酒、酱香浓香清香米香等等，说得你一头雾水满脸酒气，他如数家珍地道来，我们听得鄂然茫然。后来也许是他自己觉得说得口干了，想起要喝酒解渴，才发觉大家眼睁得大大的，才打住不说了，转而把话题扯到酒诗上来，他哈哈笑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酒鬼只会说酒，说起酒来就没有个完，自罚一杯，来，干！干！你们都是文人，多喝点，酒酣耳热说文章，不喝酒，说不出文章来！”说完做了个滑稽脸，大家也笑了起来，一起陪他喝干了酒。

第四杯酒下肚后，大家吃着火锅里的热菜，真的有点“酒酣耳热”起来，话题转到文章上来，因是喝着酒，而且大家都说着与酒有关的诗，话语也热闹了起来。有说李白壮斗酒诗百篇的，另一人驳说，李白斗酒诗百篇算小儿科了，朱敦儒有“诗成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猴王”，比李白的大气，于是互相争了起来，争得口干，就喝一大杯，然后又拿曹操“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出来，又叹陶渊明“何以称我情，浊酒且自陶”，我对赖君说“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这些都是李白对你说的话，来，我酒量不可和你比，你喝三杯，我敬一杯！”赖君果然豪爽，一气喝了三杯。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句，大家取古人的诗来互相敬酒了一通，话题就慢慢地转开了。

先是大家说了一通这七天的忙活，觉得这七天既过得快也过得慢，过得快的说法是七天仿佛眨眼间，还没有回味今年这个年是什么味儿就过完了，明天就要上班，惆怅中仿佛对这年有点失望，觉得这年没有好好过一样，郁积在心中的春节情结没有很好地梳理。过得慢的说法是这年过得很淡，没有什么味道，七天无所事事，窜过来窜过去，生活得很虚空，没有上班来得踏实。就如现在喝酒一样，虽然大家兴高采烈，喝到肚里的酒却空得可以发出声音。朋友们喝了一杯酒后，话题又扯到小时候过春节的情景，一缕怀旧的情绪弥漫开来，大家似乎沉静在一种以往的幸福中，想那时的乡村，想那时的平房，想那时的大院，想那时光着脚丫子在晒谷坪上放爆竹，想那时敲锣打鼓去舞龙，吃喝虽然没有现在这么丰富，但精神上却过得似乎比现在愉快。这是为什么呢？我一看气氛不对，赶紧敬大家一杯酒，把话题扯开了，我问谢君，明天第一天上班第一件事做什么？

谢君笑着说：“我们都是搞信息工作的，明天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写信息啦？”

我问：有什么新内容吗？

谢君说：“我上午已到各个单位跑了跑，大家都还沉静在过年的气氛中，今年正月十五县里要闹元宵，好多单位都在准备彩车项目，郊区农村的舞龙队也在训练表演，县里在体育场还准备放焰火。”

李君说：“元宵年年都是老一套，没有新意，放焰火，象去年正好是下雨，气压很低，空气不好，焰火对空气污染很大，老百姓说这是劳民伤财，何必去浪费这个钱呢？将这些费用用于学校改善办学条件，用于救济贫困职工和农民不更好吗？”

赖君说：“就是啊！去年好象为了迎接一个什么贵宾把学校的仪仗队带到宾馆，将一条县城的路都堵塞了，还动用了交警和民警维封锁路口和维持秩序。让过往的市民绕道而走，这样方便少数人而难了大多数人的做法，市民很有意见。”

我说，你们既然是搞信息工作的，应该把这样的信息反馈给县领导，群众利益无小事，再也不能干有损群众利益的事啊。

他们说，是啊，明天我们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这七天来老百姓是怎样过的年和过完年想做些什么整理出来，作为内参送到有关领导手里。然后，他们问我，你也是老百姓一份子，年过完了，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我说，我当然希望今年能风调雨顺，前年和去年天气都是大旱，很多企业都因受电力制约而无法生产或满负荷生产，农业因天旱而使很多农作物受损，虽然花了很大力气抗旱保证了收成，但农民的净收入却因此而减少了许多。我也希望领导更能体察民情，决策和施政能从民情出发，多做一些老百姓欢迎的事，说话要算数，在教育老百姓诚信的时候，政府首先要守信。我说了许多许多，诸君半玩笑半认真地对我说：“好，我们一定把老百姓的话带给领导！”这话有很浓的酒味。

大家说笑了一回，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诸君的手机一个个地接着响起来，有的是朋友们挂来的，有的是家里挂来的，各有各的事，于是就散伙了。我送诸君到门口，天还在下雨，我拱手送他们，也送他们一句诗“天公也自惜君行，小雨霏霏特地不成晴”。

朋友们走了，我在屋檐下看着雨滴落下来，一滴一滴的眼前落下，一闪一闪，象一颗一颗珠子，酒从心中有点涌上来，我也有点醉了，诗说“酒浓春入梦”，虽说立春还没有到，其实春天在人们心中早就来到了，有的人家又亮起了红灯，还有人在继续放着爆竹。我看着雨滴越集越密，分明雨是越下越大了，屋檐的雨珠已急得成线，哗哗地往下落，地沟里水流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我听着，心思仿佛也随着水声而去，渔塘溪的水是不是也涨了些呢？我想着，仿佛自己已置身在渔塘溪岸了，溪岸的桃花是不是也开了？往年，我喝完春节最后一杯酒，我的企业就可以开工的，而我的企业能否开工，主要的是靠本地的丰水期的水电供给能量，因此春天来得早晚，决定着我的企业的开工的早晚，所以我盼着春天能早早地到来，也就是盼着桃花能早早地盛开，桃花开了，能带来桃花汛，桃花能带来我们企业的春天！我入神地想着，就如站在溪岸上，置身于夹岸的桃林中，我盼着桃花乱落如红雨的来临，我听着水声慢慢地溢上岸边，漫到我的脚面上，两岸的灯火亮起来，和着月光在溪中的水草中沐浴，春风就这样缓缓地吹过溪岸，而我却如坐在高高的月亮上了，云彩象鱼儿一样在我的脚边游玩，往下俯瞰，“桃花斜带一溪烟”，好美啊，我的家乡。而我此时，真的酒涌了上来，春色著人如酒，一点不错，我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