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冰棍在这个城市的夏天突然像这个季节一样火爆起来,我一遍遍地吃一遍遍地品,像在重温一个老去了的故事。
夕阳西下,竹林瓦舍,炊烟袅然,鸡宁狗吠,谁家的媳妇甩开喉咙高声呼唤晚归的孩子;月上柳梢蛙声阵阵,三五成群的赤脚儿童端着生了锈的茶缸满村子转悠着捉知了。那时村子有专门收购知了的人,一分钱一只,每天晚上若运气好,可以逮上一二十只,最少也可戴上四只五只,第二天换得几分钱,便可以酌情去买几支五分钱一支的冰棍,成全馋馋的嘴巴美美的心情。
我那时家教极严,我妈妈从不让我在晚上出去,我常常偷偷拨开木门的小缝睽窳外面世界里那些捉知了的小小身影,并一次次想象他们在第二天吃着冰棍的得意与优越,我每晚的梦里都弥漫着冰棍发出的丝丝甜味。
我们那里都叫冰棍为“冰糕”,常常有卖冰棍的人骑着老式自行车,车后座上系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泡沫箱子,拉着长腔放声吆喝:“冰——糕!”那一声“糕”字拐上两道坎,先平再扬再平,最后再蓦地一扬,“ao”字直冲云霄,对这样的儿童具有极大的诱惑和杀伤力,我常常巴巴地望着自行车远去再拼命地让涎水远路返回。那时的冰棍用一张极淡颜色的纸包着,纸上几乎没有什么设计成分,买到手的时候只随手一剥就露出里面白的或者黄的长方形冰棍。由于当时的条件有限,常常是刚打开包装纸冰棍就已经“泣不成形” 冰水顺流而下,忙不迭地凑上嘴巴接住流下的冰水,麻麻凉凉甜甜的液体进入口中顺喉咙而入,整个人顿如脱胎换骨一般,醉倒一片小小少年。吃完了不忘狠狠吮吸剩下的那支“光棍儿”,直到确认纸完全没有了甜味方依依不舍地丢弃,还必须亲眼目睹它落入远处野地或路边池塘方才甘心,生怕它被别人拣去沾了便宜。
缘于冰棍对我们的巨大诱惑,我们一群女孩子自发编出一个和冰棍有关的游戏,这个游戏最少得有三个人,多则不限。其中一个扮演警察,追逐另外的人,假如快追上的时候被追者叫一声“冰糕”并原地站立不动,那么“警察”将转换追逐对象,而当警察转身,这个被追者再叫一声“冰糕化了”即可再次获得自由。
看着现在逻辑合理、新奇古怪的智力体力游戏满天飞的情形,我仍然怀念我们当年的稚拙与渴望,那是对一种遥不可及的诱惑最单纯最美丽的体现。
上五年级的那个夏天,我在上学的路上拣到了五角钱,这是我所独自拥有过的最大一笔财富,我没有打算交公。那个中午学校里面一共去了五个卖冰棍的人,都推一辆大大的自行车,车后座上系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泡沫箱子,我一次次透过教室的窗户去猜测卖冰棍的这几个人谁的冰棍会最大一点更好吃一点,并一遍遍为自己选择吃冰棍的场所,最好是没有一个人,这样不会有人和我抢;最好还是荫凉地,冰棍不至于迅速化掉,我可以有更长的时间去品尝和回味。那天中午,我在那个梳了分头的卖冰棍男孩那里一共买了十个冰棍,分三次进行,躲在教室后面一个垃圾场上吃了个畅快淋漓一塌糊涂。
还依稀记得那天晚上我开始拉肚子,拉了两天两夜,医生说我是吃冷东西吃坏了,我妈妈疑惑地问我吃了什么,我一直到底都拼命摇头。
拉肚子的感受早已模糊,只有冰棍的清凉与甜美,至今弥漫在心灵深处。
时间在变,时代在变,千变万化的食品覆盖了现代孩子日常生活的每一个个时刻。看着这些饮品在口零食在手的幸福孩子,我常常想着他们的父母会不会在他们长大的某一天向他们讲述一个和老冰棍有关的古老传说。
只是,那些刻骨铭心的岁月与感受,只怕永远地成为历史的烟尘了……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我品着老冰棍在繁华的都市街头隅隅独行,路边的玻璃橱窗上映出。
我已经老去的影子,皱纹遍布的脸上再也觅不到红颜的痕迹;华发一片,像极苍茫的心情。老冰棍的滋味在心底融化消散,我看见一群孩子吃着冰淇淋快活地从我眼前穿过,声声纯水一样的笑声正从我的耳畔渐渐远去。
我把和老冰棍有关的细节汇聚成一个旧包囊,供奉在了岁月够不着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