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

“双星良夜，耕慵织懒，应被群仙相妒。娟娟月姊满眉颦，更无奈、风姨吹雨……”夜深人静，我携着自己的影子，让风搅着长袍，在宿舍四楼的走廊上一边徘徊，一边轻吟。广袤而寂寥的霜天之上，半弯残月随我一起游移，如一只美丽而凄楚的眼。天边，几点孤星在忽明忽暗地闪烁，象几只找不到家的萤火虫……

今夜，七夕。这个被自己遗忘了许多年，也认为没有纪念必要的节日，只有在遥远的记忆里，曾有过浅浅的痕迹。那时，奶奶坐在后院子的葡萄架下，悠悠地摇着棕榈大蒲扇，娓娓地述说牛郎织女的爱恨离愁。她还告诉我们，每年农历七月初七，成群结对的喜鹊就会衔接一架飞跨银河的天桥，帮助牛郎织女见面重逢。那天晚上，若在葡萄架下屏息静听，定能听见俩人的窃窃私语声。出于好奇，也出于同情，每逢七夕时，我们常不约而同地溜到了奶奶后院的葡萄架下。但终等不到天上离人久别重逢的欢声笑语，而是经不住头顶上黑珍珠般的葡萄的诱惑，爬上了架，弄得一片喧哗。

年复一年，不知就里地忙碌着，似乎什么都重要，什么都不能放弃，而回过头去，似乎什么也不重要，其中的许多事当初大可不必煞费心思地去争，去恼，去喜，去悲。日子，就在这矛矛盾盾，时而理念清白如水时而前路浑浊如墨的交替中，一天一天地溜走了。人生履历表上的年龄数字一次又一次地更写。在这个简单但并不容易的阿拉伯数字里，我没能努力到应有的收获，倒是脑子却被生活的世故锈蚀了，或自愿的，或被迫的。面对纷繁的世事，渐渐地麻木了。不该马虎的，不想认真了，不该容忍的，懒得排斥了。常常地，产生一种看破红尘的失望和虚空：人生如梦，认真何用呢？因此，也就很武断、很不以为然地认为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仅仅只是一个人们自欺而欺人的美丽谎言，一个老掉牙但又幼稚可笑的天方夜潭。是啊，一位美丽聪慧的天仙女，怎会忠情于一个既无才情又无财富家境的牛郎呢？抛开旧时门当户对的标准不说，但也总得有一点相爱相悦的基本条件罢，譬如说，相貌、学历、职业。种子没有土壤滋养，怎会生根发芽？甚而茁壮丰茂呢？是什么，让他们年年岁岁、生生世世、不离不弃地牵绊，守望？“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现今的人，不再盲目崇尚虚无缥缈的乌托邦，最看重现实，最珍爱自己。人生苦短，朝露易逝，谁不谙其中道理。谁会为那无望的爱而耗费一生的情感？更何况，世　间可否确有永不褪色的真爱？

只是，今夜我却难以成眠。我禁不住在月下踟蹰，胸如梗如灸。我的脑子里总不时闪现那天清晨，街头送殡的两口棺木。那里面躺的是一对生难相属而愿死后同穴的年轻恋人。声声压抑窒闷的哀乐，几乎要憋死我，压死我。为什么现今，还有以死殉情的凄惨爱情？还有，我总觉得此时天上的冷月，就是朋友兰的眼，那饱含着爱又深蓄着痛，渴望立即跳开而又不知何时才能看破爱恨尘缘的眼。为了避免现实矛与盾的争锋伤着杨，兰远嫁他乡。她相信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天涯何处无芳草呢。不料，杨却是一个不懂变通的痴人。近二十年来，他过着苦行僧般的单身生活。虽然，他公司下属美女如云。他说：“自己心甘情愿的，不苦。”还说，他此生最大所求就是希望能比兰的先生活得长一些。到时，就老来给兰做伴，陪兰上街买菜，一起回家做饭；如果，俩人无缘，他早逝，待他去了，兰如知道消息就去坟头上给添一把黄土。能如此，他也心满意足了。“相逢草草，争如休见，重搅别离心绪。新欢不抵旧愁多，倒添了、新愁归去。”范成大同情牛郎织女的离多聚少，嗟叹他们一年一度的七夕相会只能“重搅别离心绪”，只会“新欢不抵旧愁多，倒添了、新愁归去”。而那对夭折的年轻人，是连青春性命也失去了；还有兰与杨，别说一年一次，就是十年一回能如此倾心相聚也是道义所不允的呀，还叹什么“相逢草草”呢！日日夜夜、年年岁岁的牵念呵。我们怎忍心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洒脱和伟大强加于他们？但他们又确确实实地将爱升华到了这种崇高的境界了。

我们这一代，真的只是急功近利，只贪求物质利益，而灵魂孱弱、精神贫瘠的人么？虽然，社会上也出现快餐爱情，也有功利交易的婚姻，更有黑白颠倒，真理寸步难行而谬误走遍天下的不平，但在我们的骨子里，还是热诚执着地追求着真爱、真理、至善、至美。我们的心底里在殷殷地呼唤那种惺惺相惜、不计回报、相互激励的爱。所以说，七夕，是凄婉的，更是至美的，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