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龙观光电梯缓缓地上升着。梯内的人都异常兴奋着,为着电梯的高,为着梯外面未知的世界。一座电梯,凿山耸天几百米,周壁透明如雪,壁外漆黑如墨。这,怨不得人们新奇。我倒觉得,这梯就是一筒闭锁的茧,而自己就是一只困蛰其间的寂静茫然的蛹。人们都努力地往外侧靠,激动地期待着电梯出山而鸟张家界奇秀风景的一瞬。这是导游的刻意诱导的结果。我靠在梯外沿的扶手上,想着如何摆脱这困扼。窗外,开始黑许许的,渐渐地隐约见一些不规则的白色花纹慢慢地向下移,而后隧道上方有一点点微微的光撒进来,接着光亮愈来愈大,突然“嗖!”地一声,一片煞煞刺眼的白光!蓦地,我们裸裸地悬在高山峭壁沿上。脚下,百丈深渊,仰首,不见山顶。“好怕人呵——”凡有保护神的女人孩子,都往可靠的怀里躲,蒙了眼。电梯,偏又凝滞了样的,上升得极缓,极缓。服务员解释说电梯超重了。我极目远处灵秀悠然的山谷与坦然而壮丽的山瀑,想:“如果这电梯里没有女儿默默与其他的游客……那山尖奔落的飞瀑,何尝不是魂赴归宿?”
1992年,我第一次到张家界。那时,刚从卫校毕业两年,又正准备着参加成人高考,踌躇满志的。一晃十个春秋,我又来到张家界,作为特约记者参加《当代护士》全国护理学术研讨会,随带的是六岁的女儿,还有一颗惨淡的心。离家时,先生色苒声厉地告诫我:“再不要回家了!”自己不是一个贤妻良母,先生的埋怨是情有可原的。但是,心里还是有一份不无委屈的感伤。几日来,难以释然。特别是昨晚的座谈会上,护士姐妹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起来诉苦,有不少眼睛湿湿的。一位护理部主任说:“护理工作既脏累,又高风险,却又不被人理解。护士们活得实在太艰辛了。但是,她们还是最努力地做着!”我又想着,《当代护士》杂志社出版的护士们自己写的散文集《星星点灯》。编辑李小玲写道:“她们,就像黑夜中莹莹闪亮的星星,默默地照亮残疾的生命。世界因其而美好、温馨。”可是,人们是否想过那星星的孤寂与寒暖?是否考虑过她们纤弱的光亮所要照顾的范围太过宽广?做天使的女人,又食人间烟火的女人。在张家界火车站认识的一为大姐,挺投缘的。她做了近二十年的护士,很勤奋的,快四十的人了,还在读护理本科。可是,她说,闲暇时也写点东西,近些年来,她写了一篇带自转体的小说,却写不下了,实在找不出主人翁的出路。
从观光电梯下来,一眼的平整与开阔,刚才悬崖峭壁给人的惊悸立即给安抚,让人声安全、宁静、畅然只感。而且,还有一条不小的公路。我们坐在早已等候的大客车,想今天的第一个景点——天下第一桥赶去。着也是导游极力推荐与渲染的地方。他甚至鼓动大家说:“桥上走一走,活到九十九。”我脱口而出:“这不是幸福!”他转身奇怪地望着我,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说:“人们都讲,好死不如赖活的。”
天下第一桥,虽没我想象的那么奇险,但也确有它的特别之处。一弯天然的石拱,长十米,宽一点五米,神搬鬼架似地镶嵌在两座笔直分矗的山峰间,其下是三百多米高的桥拱洞。然而,我还是不想上桥去,尽管“活到九十九”只是一句戏言如我这样脆弱神经,再耐受近七十年的人生艰辛实在是不堪设想的痛苦。但默儿却乘我不备,颠颠地去了,站在桥上欢快地挥着手:“妈妈,快来看哪,锁,好多锁!”我急急地跑下桥去,紧紧地住女儿的小手,心砰砰地跳。良久,才去看那锁。是啊,这桥两侧的防护铁链上,甚至桥链外的马尾松枝上,锁了无数的、大小不一的锁。而且,每一把锁面上都镌刻着殷殷的祝福语和铮铮的誓言,并有署有姓名与时间。如,“愿山神佑吾儿长命百岁,福禄终身”、“求上苍保佑我家庭幸福,事业有成”、“海枯石烂,此心不变”。。。。。。一路地细细浏览,我被这些款款深情所感动。“缘锁三生,此情不老。与2002年8月21日!”我的心为之一震,就是今天!那是怎样的一对情侣呢?“小姐,锁一把吧,将钥匙丢下崖去,你的心愿就会永远地锁住,谁也破坏不了的。”我无声地笑了笑,微微地摇了摇头。我要锁什么呢?又能锁住什么呢?就算傻傻地锁住了,会不会是负担,甚至于枷锁,于人,于己。将一切的爱与愿都锁在心里,时时地不忘怀,时时地去珍惜,时时地去努力,也许这样会更妥当一些。虽然,我也理解这些祈祷锁住希望的人们。
天子山的景,与以往去过的黄丝寨大同小异,就是山峰的险、奇、秀,再就是悬崖峭壁上无土扎根勃然挺立、傲视夏曝冬雪的青松。游此印象最深的得数贺龙公园了。山峻路辟、风啸涛鸣的山顶上,屹立着贺龙,这位豪气冲天、铁骨铮铮的开国元勋。这确实另我意外。元帅手握着那个硕大的烟斗,若有所思地眺望着远方。元帅在看什么呢?又看到了什么呢?唯有那匹情深意重、灵犀相同、陪他驰骋沙场的战马,歪着头,亲昵地偎着元帅,倾听着主人的心语。我不由地涌生一份苍凉。英雄尚且如此,何况我等泛泛之辈呢?悲剧在艺术形式上是美的,但它的内涵是沉重的、可悲的!
人,就像茧裹着的蛹;人生,就似破茧化蝶的历程。人经过艰辛的奋斗,或许辉煌地化蝶新生,或许痛苦悲壮地闭死茧中。普通的人有普通人的茧,伟人有伟人的茧。今天是今天的茧,明天是明天的茧。今冬为蛹,明春化蝶;盛夏飞蝶,寒冬困蛹。
走到金边溪的时候,已是暮色霭霭了。那是一川清澈见底、清凉如露的山溪。它从从容容,娟娟秀秀,穿山漱石,潺潺而下。溯游而行在洁净阴凉的石板路上,悠闲、轻松、宁静涨满了每一个细胞。我索性脱离了导游,远远地跑在前面或落在后面。居然也有独行侠,杂志社的张强老师。“走金边溪,要在晚上,有月的时候。”我说。“对,再约几个性情相投的朋友,携些米酒和猪头肉,溪间盘石而坐,对月而饮。”张老师补充说。喧嚣烦躁的尘世,憋得人想喊,想逃,可往往又各自看不见的茧紧紧地勒着,箍着!能在宁静的金边溪醉酒邀月,能与友人畅抒胸怀,这真是人生之快事!
“大家快跟上,请看这株‘重欢树’。”导游在前面高举着话筒喊着。一株长得蛮奇特的树,原是相距几十公分的两棵树,后竟融合成一根枝干。它的身上,被人套着一块扎眼的牌子:重欢树。我为世人的庸俗脸红。我震撼、敬佩于这两棵树的勇敢、不屈与坚贞,我更由衷地祝福它们的成功。能把各自的皮囊揭开,将血肉脉管一点点相贴、相融,最后合二为一,没有足够的勇气与坚韧岂能成功?
一轮金色的圆月,静静地悬挂在蓝蓝的夜空。我轻轻地从提包里取处手机,发了一个短迅:“明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