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的月亮

今晚，是农历十五吧？月，圆圆的。回家的石板路，巷子两侧的老板壁，还有那远处翘挑着的檐角儿，全笼着一层乳雾样的月色，如穿着一袭半透明的蚕丝睡衣，柔柔软软朦朦胧胧的美。好静哪，一切都象酣恬地睡去了。只有我独自在巷子里徜徉。月儿，悄无声息地跟护着我，似乎生怕我一不小心就醉绊倒地。其实，我没有醉。人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周末，三五个朋友聚在一块儿，仅喝了一点点酒，竟有人醉了。一位平素里善不言辞的朋友一再唠叨：爱情是什么？什么又是事业？“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旁边歪着的另一位，则瓮着鼻子，摇头晃脑地吟咏着诗词，“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那株亘古不老的桂花树，盘枝虬节，分外的明朗清晰，似有股馥郁的桂香浸渗在月辉里，脉脉地射出月宫，飘洒在人间。吴刚呢？树根下看似有些佝偻的黑影，就是那位无休无止、不知疲累地洒汗挥斧，然而又永生永世也得不到结果的痴汉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如此执着，如此矢志不渝地砍伐这桂，更不能明了这桂既具有伤而即愈、永不断倒的神智，为何又只能承受这终身的残害而不逃离？莫非，这就是自然那微妙的相互制约的规律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只记得我第一次从妈妈口中得这个神话时，小小的心难受得不知所措。我不平桂遭受的折磨，又叹息吴刚的明知不可为而终身不馁地逞强为之。当知晓广寒宫中还有一位“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孤神嫦娥时，我更黯然了。我盼着，月儿能长圆不缺，月宫里少些寂寥和无奈。

人生的路一步一步地走长，生活的五味一点一点地尝过，世间的沧桑也一丝一丝地镂刻在额头上，记录在眼角边。我愈来愈感到：无奈和苦痛又岂止局限在月宫里呢？月儿为了十五的圆满，不懈地跋涉着。而人们，为了自己心中的圆，不是也在苦苦的求索、奋斗？而且，有的圆，耗去了毕生的感情和精力，终点和起点也接不了轨，徒留深深的遗憾和嗟叹。何况，一个人只有一次生与死的机会，短短几十年的光阴转瞬即逝。于是说，月是幸运的，它三十天就能团聚一次，而且又是永恒不老的。真可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自然的，流水年华、譬如朝露的人们对于圆的渴求，更甚于月儿了。当自己为之奋斗 的理想实现了，朝思暮想的爱人为己所属了，那是人生何等激越幸福的境界！谁，又不期盼如此呢？

然而，世间没有完美无缺的人生，因为人的欲求是没有止境的。而这又是再自然不过的生之现象，是无可指责的本能。当我们置身在圆与缺的间距里，该怎样面对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是苦闷、彷徨？是埋怨、感伤？抑或干脆就畏怯退缩、自暴自弃？在万物之中，人是智者。但也因智而被情禁锢着，就象孙悟空头上被套了个金箍儿，不少时候，让人苦不堪言。只是，与悟空不同的是，人们似乎并不想挣脱抛弃这个亘古难解的“情”字，而是冥顽不化地抱着它，护着它，就如伟大的母亲护卫自己初生的婴儿，就算他有一天也许会幻化成伤人的蛇蝎，也无怨无悔，痴心不改。因为智，给人带来了太重的生活压力。因为情，演绎了多少美丽凄婉的绝唱：“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月缺也哀，月满亦悲，非月也怨，是月亦叹。“今夜明月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月下徘徊，形影相吊，柔肠寸断，缠绵悱恻。噢，莫非我的朋友，他们早已知晓今夜是月圆时节？我能体味劳燕分飞的伤痛，理解人生不得志的郁忿。但我更觉得，残缺也不失一种美。正因为有残缺，我们才有追求、奋斗的天地，正因为伊人的可望而不可及，才产生一份距离美，才更能激发我们追求的热望和坚定。而求索的过程，又自觉不自觉地充实了自我的人生，让我们焕发出不可估量的能力、魅力！自然而然地，我们提高了自己，升华了自己。更何况，不问是否可为而努力为之的吴刚，谁能断言他有一天不会创造奇迹呢？我不敢想象什么都是满足的境况，那不是人的感觉麻木了，就是世界的末日到了。我不赞赏清心寡欲，我崇敬有情有志。没有至情至爱，人间无异于僵尸场，哪会有李清照的《声声慢》？其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爱人的牵牵绊绊：“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没有高远的志向，就不会有李白逆境中的传世宣言：“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何等的人生自信和豪放！

圆圆的月亮，是我们的毕生追求。月缺的时候，虽不免凄惶，不免伤怀，但不应消沉，不能气馁。缺，也是一种憾人心灵的奇美，是发起新的人生冲击的一次奠基，是自己真情付出的一种特殊收获。虽带些儿刺，蕴着痛，夹几许苦，但很真实，很深刻，永难忘怀。这是自己耕耘的收成　，我们就如数珍藏着罢。“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昂头悬挂广宇的金月，我轻轻诵赠几句诗词给自己的友人，“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苍海！”我的朋友，你们听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