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黄昏，太阳从西山回家了，休息去了。

王老汉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他要回到那个小窝棚里去，那里就是他老来的栖息地。

他刚从大儿子家出来。王老汉的老伴在生小儿子的时候，产后大出血抢救无效走了。他含辛茹苦地把三个儿子拉扯大，如今老了，丧失了劳动力，不能动弹了，由三个儿子家轮流赡养。这个月本来轮到小儿子家，他忽然发现轮到哪家，哪家就戒荤菜吃斋。照说小儿子从小没有吃过奶，是他又当爹又当妈用米汤米粉把他喂养大的，跟小儿子特别有感情，他怎么也想不通，小儿子怎么也不给肉他吃呢？如今生活好了，吃肉已是家常便饭，怎么就是不给肉他吃呢？王老汉好久没有吃肉了，想肉吃想得厉害，涎水都流出来了。

他今天早晨看到大儿媳买了好多肉回家了，就鬼使神差地跟着肉腥气来到大儿子家。吃饭的时候，他不请就自己上了桌子，端起饭碗就吃。当他的筷子伸进大碗烧肉时，突然被什么东西给夹注了，定神一看，原来是大儿媳的筷子。大儿媳大声呵斥道：“老不死的，想吃天鹅肉！”王老汉没有缩回筷子，只是用眼睛看着大儿子，大儿子没有理会，低着头在吃饭。再看看孙子，孙子正在大口大口地吃肉，也没有理会。这时，他才缩回筷子，离开大儿子家，出门时没有人说声好走，更没有人挽留，只听见大儿媳“呵”地一声，像闷雷一样关上了门。王老汉像驱赶瘟神一般被赶出了大儿子家。他回头看看大儿子家的两层楼小洋房，剩下的只是叹息。

天渐渐黑了。王老汉肚子饿得呱呱叫，头脑昏昏沉沉，他从路边拾起一根树枝当拐杖，蹒跚地向前摞步。小儿子家的小洋楼依稀可见了，但他想小儿子家的晚饭也开过了，去了也没有吃的了，还是回自己的小窝棚吧！

王老汉越走越觉得伤心，不知不觉地来到了老伴的坟墓前，坐在墓地流泪。他有心思就来到老伴的坟墓前，跟老伴说话：“老婆子啊，还是你明智，早些离开了这人世，你可知道如今我过的什么日子啊！”王老汉一个人种几亩旱地，风里来，雨里去，勤扒苦做，精耕细作，凭靠微薄地收入养活了三个儿子，一个个安置他们成了家。现在自己老了，不中用了，成了他们的拖累，照例是该他们回报行孝的时候了，怎么我就成了被遗弃的人了呢！

王老汉越想越悲伤，想起自己那小窝棚，那是人住的地方吗？阴暗、潮湿、低矮、狭窄，进去了不能转身，又没有电灯，像一个看守瓜地的瓜棚。睡在小窝棚里能听到大儿子家狗吠的声音，二儿子家电视里的音乐声，小儿子家小孙女弹奏电子琴的声音，他欣慰又感到凄凉。他昏沉地入睡，总是梦见老伴跟自己亲热，一下子就天亮了。

儿子们家里的电灯都通亮了，王老汉感到一阵寒意，不禁浑身颤抖，他想到了死，到老伴那儿去。他站起身，迷迷糊糊地一头扎进墓地旁边的池塘里。

第二天清晨，人们发现了王老汉的尸体，将尸体搬运到王老汉的小窝棚前。三个儿子、媳妇、孙子，哭得泪人似的，三家都争着给王老汉请客送葬。

大儿媳号啕大哭说：“爹呀，你在我家大鱼大肉的吃了，酒又喝多了，叫人不走，我们要送你，你就是犟，不依，自己走了。这不，醉倒在池塘里去了！”人们发现她只是干嚎，没有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