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长河总在不经意间悄然溜走,不留给你任何回味的机会与缝隙,而那些纯真的笑容抑或悲伤,总会象与生俱来的手足一样,伴随着生命一起成长,直至走过每个春夏秋冬。
在我少不更事的年龄里,阶级斗争的帷幕还没有完全褪尽,我们家还是全村唯一的富农家庭,同龄的孩子们都把我当瘟疫一样躲着,冷落我,连课间玩耍都常常是我一个人放单线。
冬天的山村冰雕玉砌,山顶的冰柱就象神话中的天堂一样晶莹剔透。
废旧的年画纸依然挡不住教室里逼人的寒气,老师便常常在晴朗的日子里,带着全校仅有的十余个孩子们,在山上拖回成捆的干柴,每天早上就在教室中间生起一堆熊熊大火,然后把课桌朝着黑板的方向围成一个“U”形,有点象如今的篝火晚会那种场面,只是那火堆是生在教室中间而已。
到下午放学的时候,柴枝燃烧后就会剩下些红得透明的火碳,每个学生便都拿出自己用家里用坏的瓷盆穿上铁丝做成的火盆来,装上那些火堆中的木碳,以便在回家的路上取暖。通常那木碳都是由老师来分配,学习成绩好的或者回家路途较远的,就会分到那些用青杠等硬木材燃烧而来的木碳,那样的木碳会比一般的木碳要熬火,可以取暖的时间会更长一些。
也有很多时候是学生们自己进行分配,这样的情况下就显然没有任何规则可言,就是靠着力气与灵巧论英雄的时候了。童年的我,发萌上学的时间比其他孩子都要早两年,我五岁多就已经上学了,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常常都是提着个冷冰冰的火盆从火堆旁空手而归。
同路的小惠因为家里较穷,听大人们讲,她们家通常是一年有半年的时间都没细粮吃。她都已经过了该上学的年龄近三年了,才在老师的劝说下和我们一起上学的。她爬树打架比学校所有的男孩子们都要厉害,每次大家抢木碳的时候,她的火盆一定是燃得最旺、堆得最多的一个,依着不知什么来由的亲戚关系,我应该叫她孃孃。
也不知道她觉得她是长辈的缘故呢,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每次我抢不着火堆中的木碳的时候,她总会在教室旁边把她火盆中的木碳分一半给我,然后叫我走在前面,她在后面堵着那些想要来抢我木碳的大孩子们,一直到我走上不再和那些孩子们同行的路上,她才自顾蹦绷跳跳地放心回家。
小惠上到四年级的时候就再没念书了,说回家帮家里干活了。在那四年的每一个个冬天,她都帮着我抢来木碳,然后在后面远远的护着我回家。她没念书后的第二学期,我也转到了几十里远的乡中心校了,就再也很少见到过她了。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我在初二的时候得了个全乡的奖,奖品是一个中间有《红楼梦》插图的笔记本,我从台上领奖下来的时候,看见小惠在旁边的人堆里正看着我,我红着脸向她走去:小惠,你怎么也来了啊?
“我听他们说你得了全乡的奖,我来看看”她低着头,红着脸摆弄着补了几个补丁的衣服。“这么远的路,你怎么来这么早啊?”
“我早上五点就起来了,昨晚就把猪食煮好了才来的。”
那天,我用一个星期的零花钱请她吃了街上最好吃的豆花饭和烧白,然后把那个中间有《红楼梦》插图的笔记本送给了她,当她用颤抖的手捧着那个笔记本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角里竟然渗出了泪珠,让我想起了那些冬天挂在树梢的那些晶莹剔透的冰珠儿。
后来我到县城上高中以后,就便也没有再见过她了。听家里人讲,在她去看我回来后不久,就嫁到了比我们家乡更穷的一个很远的村里了,据说还生了三个孩子。
虽然多年没再能见到过她,也很少再听说过她的消息了,或许就算是哪天见到也不一定真的再能认识了。但童年时为我抢木碳的那个孃孃,摆弄着补丁衣服的大姐姐,这么多年来,就一直象我与生俱来的生命印记一般,永远不曾忘怀,永远也不可能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