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黄昏 ,我去探望一位经年未遇的朋友,适逢他出门去了,闲坐无事,便信步踱了出来。
不远处有一座荒废颓败了院落,看其光景少说也有100多年的历史了。沿着卵石铺就的小径向前走,跨过一座板桥,但见荒草淹没了屋基的 3层砖石,“湿湿虫”横七竖八地吸附在基石上,房上有顶无脊,檐角欲坠,天井内杂草丛生。东西两边厢房黑 xu xu 的,板门朽蚀。剥落的雕花漏窗上结满蛛网,几只蝙蝠在檐下盘旋扑棱,撒下一堆堆黑色粪便,间或窸窸窣窣地窜过一只肥大的老鼠,令人不由起一身鸡皮疙瘩。地上苔斑泛绿,整座宅子散发着一股阴凉潮湿的霉味。 不敢久留,赶紧退至门外,回眸瞥见一对从张眉怒目的狮鼻中垂下的锈迹斑斑的门环,不由悚然而惊,仓皇中想起关于这座古老的宅第的传说。
这本是村中的一家望族,祖 上几代都是秀才,邻里和睦,耕读传家,与村人庆吊往来,相处融洽。及至后来出了一个败子,吃喝嫖赌又生性暴虐,家中贤妻终因不堪其殴打凌辱投井而亡。他又续弦一女,女性的温柔仍不能使他幡然悔悟改邪归正,不出半年,邻里又常听见院落里传出打骂哭泣声。一个寒冷的冬夜,人们都早早躺进了被窝,忽然毗邻的几户人家听见一声尖厉的惨叫,犹如一道划过长空的凄厉鹤唳,令人毛骨悚然。正待披衣察看,聆听之下却再无动静。第二天传出大院里的女人“昨晚暴病而亡”。众人皆觉蹊跷,后来据相帮治丧的人说,女人遗容痛苦,僵直的十指皆乌黑青紫,指甲抠得光秃秃的,板壁上纵横交叉着条条带血的指痕。遗下一嗷嗷待哺的小儿,哭泣着声声要娘。
小儿一天天长大,性情温和,待人谦恭有礼,且勤奋好学,写得一手好文章,只是身体赢弱。人们常见他一卷在握坐于堂前或是在厢房里伏案疾书,院落里经年迷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长到二十几岁,儿子负笈去远方求学,其文才已是颇有名声。有一次去参加一婚宴,席间乘兴喝了两三杯酒,返回宿舍正待解衣就寝,忽猛咳两声,接着口中狂喷鲜血不止,同房室友忙扶起他,却已是神光涣散,年轻的生命之光就如风中燃烛倏忽间就熄灭了。村人闻讯叹息之余想其母二十年前惨死。众人皆叹:“报应!只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儿子。”这家从此绝后,一脉断尽后大院也迅速衰落……
我逃也似地走出院落,踏上门前的一座板桥。俯视脚下流水一脉,满耳清风,回望塌圯的院墙内郁郁葱葱的苦楝树,宿鸟鸣其间,欲立未倒的门楣上写着苍劲的“源远流长”四个字,在夕阳的余晖里更让人平添时过境迁之感。“人迹板桥霜”,温庭筠写的是旅人情状,而此时我却想起贾平凹的诠释:“人的一生怎不是在行走一个后是苍崖前是黑林,上有夹峰下有深渊,霜在滑风在扯颤颤兢兢移移挪挪裹脚难迈的独板之桥呢?!”一人行走是人生,几代人行走组成一部历史,荣华衰落怎不是心中念头脚下文章呢?心中欲念越多,脚下羁绊越多,人间沧桑,轮回几度,谁见那富贵荣华延年不绝,谁见那贫寒落拓永无出头?霜风板桥,行走一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说难也难,说易也易。生前身后留一条清清白白的“人迹”,不是很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