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进了紫砂壶里

仿佛，一切都是前世注定了的。对紫砂壶的衷爱，由来已久。十五年前的那个冬日，与它的第一次亲近，天上飘着雪花。气温很低，低到滴水成冰，低到让绝大多数居所的屋檐下挂满了粗壮的冰棱。

在朋友家，不大的客厅里，大概有四五个人，将正方形的茶几团团围住，如众星捧月一般。茶几上，滋滋冒着热气的电热水壶，发出引人注目的喧哗，让人提心吊胆，担心伤害会突如其来。水气弥漫，发源于电水壶的中央。扑通、扑通，盖子发出有力的撞击声，象规则而均匀的心跳。仿佛一出戏的开场，要用锣鼓和各种道具做足了渲染，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期待和喝彩中，真正的主角才粉墨登场。在茶几中央缓缓上升的水气笼罩下，《回家》的音乐隐约响起。那是萨克斯柔情似水的旋律，响在耳边，醉入心田。期待中，女主人的素手，开始了优雅的漫舞。温壶，是热身运动，沸腾的水宣布紫砂壶正式接受指令；取茶叶，兰花指拈着的长柄木质茶勺，伸进茶叶筒，只在手腕轻扬间，上好的铁观音便被埋进了壶底；……程序，一道一道，温柔细腻如女主人脸上始终挂着的自信庄重的微笑。如观看一场成功的表演，真正的高潮在于台上台下的互动。闻香，不用刻意举杯于鼻前，早有那一缕缕出尘的香气，沁人心脾。仿佛腊梅的清香，又似淡淡的青草味，也夹杂着桂花时有时无的神秘飘逸。那香，是一种新鲜的混合着春天百草气息的香，是无法叫出名字的再也熟悉不过的陌生的香。什么香味都有，又什么香味都不是。那是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息，或许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举杯的手，小心翼翼地送到嘴边，轻抿嘴唇间，舌头只那么不经意的一舔，便尝到清晰的苦。只在一瞬间，苦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甜，在口腔里伸展蔓延，蔓延到胃肠到心肺，蔓延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让你有通体透畅的感觉。仿佛吸足了氧气，耳聪目明，精力充沛；又仿佛远离了人间烟火，回到了我们无量劫前曾经待过的那个极乐世界。无挂无碍，清净自在。甜味越来越明显，但决不会让你有腻的感觉。虽然被苦味挡在了前头，但我的味觉记住的还是那个甜。那是一种谁也无法调配出的甜，即使用尽所有的调料，即使最高明的调剂师也无能为力。恰如铁汉子的铮铮风骨——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威武不屈，那骨子里的风流是懦弱者永远无法模仿的。久久回味苦味中透出的甘甜，感觉更像是聆听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发出的睿智感叹！

茶过三巡，话到五味。没想到，生活中平淡不过的喝茶，也可以如此美妙。也许是受茶清纯品性的感染，我提出了一个现在看来似乎有点幼稚的问题：究竟是什么，让今日的茶变得有声有色，滋味万千？对于我这个还未入行的嫩头青，女主人抱以浅浅一笑。然后，便立身走到离茶几不远的一张壁橱上，取下一样东西递给了我。她对我说：答案就在这里，你留着慢慢琢磨吧。我谢过盛情的女主人，带着一丝惶恐接受了它——一把精致小巧的紫砂壶。

从此，我便和紫砂壶接下了不解之缘。我跟紫砂的交往也经历了从最初的神秘好奇、喜好把玩到爱不释手的地步。对紫砂也有了由点到面，由外到内的全面了解。一块看似平淡的泥土，千锤百炼，打造成型。毛胚，经过工艺师灵巧的手精雕细刻，再送进熊熊的烈火中煅烧，竟有了鲜活的生命力。这，就是泥土的传奇！这是一个值得我们对生活发出感恩和感叹的紫砂传奇！真庆幸，在现代文明浊浪滔天的时代，还能有这样一块净土，让我盈盈在握，找到返朴归真、超然物外的体验。其实，真正吸引我的不仅仅是紫砂的精神和风骨；不仅仅是古朴庄重的外表，沉静内敛的性格，不择贫富而居的高贵品质。紫砂，还以它特有的通灵至性，感应和回报着我的衷情。恒常日子里的不弃不离，朝夕相伴，使我们亲如爱侣，情同手足，密似挚友，心心相印，吸吸相通。身心疲惫之时，它用温柔的抚慰，为我抹去沧桑；内心浮躁，惴惴不安时，它恒常如久的沉默，似一帖清凉散，慰我以宁静。当我储满爱意和温情的手，轻轻抚摩，慢慢把玩，细细端详它时，它报我以悠远深沉的赞许，那种肌肤相亲，如丝如棉般的美妙缠绵，把我们贴的更近更近……

俗说话：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到如今，十五个年头过去了。如果你看到一个女子手捧一把紫砂壶正做津津有味状，你千万不要认为她是附庸风雅或是不伦不类等等。其实，这时的我正处于最好的休闲状态，所谓神游八极，心翱太虚之境。曾做打油诗一首，聊以自慰。“人生苦短，去日无追。功名利禄，何以堪寄？紫砂壶里，乾坤无限。清茶一杯，赛过神仙”。诸位，如果读了我的文章，也抵挡不住紫砂壶的诱惑，那么请你一定要来找我。小女子虽然收入不丰，但奉上一壶清茶还是不在话下。只是要提醒你：别和我一样，一不小心，掉进紫砂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