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

时间: 2005-11-25 00:00:00 来源:  点击: 0

○ 高  萍

许多年不见,三娘老了。

儿时我总爱赖在三娘家不走,“三娘,你做的面好吃,你烧的炕暖和,我今晚跟你睡。”三娘听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连声说:“好!好!”就把她的女儿推到一边抱起我来,粗糙的大手为我拂去脸上的灰土,跟着就去给我盛一碗热乎乎的飘着绿葱花的连汤面。吃完了,我抱着小枕头就往回跑,三娘一把扯住我的胳膊,“去哪哒?不是说好了今晚要跟我睡么?”“不,我要跟我妈睡!”说完我挣开她的手就往家跑,只听三娘在身后笑骂着:“这娃是喂不熟的狗!”可是下次我再来,她就忘了,还是对我那么好。

三娘是父亲的三嫂,和我家住在一个大院里。那时,母亲是民办教师,总有上不完的课、改不完的作业,父亲是地质工程师,常年出差在外,姐姐在母亲就职的学校念书,我还小,就跟着农村的孩子们在田野里疯玩,饿了,就到三娘家里混饭吃。

七十年代,家家经济条件都不是很好,窝头、红薯是最常吃的饭,母亲有时用父亲寄来的钱买了白面蒸了馍,怕被老鼠咬,就用篮子装了挂在梁上。母亲去教书,邻家婶子总是在我跟前说,“小心你三娘偷吃你家的白面馍,还不回家看着!”我起先是不信的,到有一天看见三娘的小女儿拿着白面馍在我跟前炫耀:“我家也有白面馍!”就认定是三娘偷了我家的,于是哭着告诉了母亲。 “以后不许胡说!”母亲搡了我一下,嘴角撇向三娘家,意思是说别让三娘听见了不高兴。可是,正端着汤面走过来的三娘还是听着了,“我娃不缺你那口馍吃,我家的白面是她舅夜个捎来的,这贼女子真是喂不熟的狗!”说罢,气呼呼地端了面就往回走。从此,我家原本从不上锁的门上有了一把亮晃晃的锁头,母亲用红头绳把钥匙拴在我的衣襟上,嘱咐我饿了自己拿馍吃。

这天下午,天都快黑了母亲和姐姐还没回来,在田野里瞎跑了一天的我又累又饿,费了好大劲才打开门锁,搬了个小凳子踩着就伸手够装馍的篮子。不知道是累得脚软了还是上凳子的时候没踩稳,“扑通”一声面朝下摔了个嘴啃泥,额头上火辣辣地疼,就忍不住坐在那里号啕起来。“哎哟!把我娃摔着了,这烂板凳、瞎板凳!”一双温暖的大手把我扶起来,揽进怀里,轻轻地给我揉着额头上摔起的疙瘩,是三娘。“咋啦?咋啦?谁欺负我娃啦?”母亲和姐姐恰巧回来了,三娘尴尬地放开我,“娃饿了,够不着馍篮子摔了一跤。”母亲指着我的额头骂道:“这么会儿工夫就饿死你了!”三娘看看我,讪讪地扭头走开了。

不久,父亲来信,让母亲带上我和姐姐举家搬往内蒙古,一家人好在父亲将长期工作的一个边疆小城团聚。家里没什么好拿的,母亲蒸了一锅白面馍,装上一瓶油泼辣子,带了我们随身要穿的衣服,准备出发了。三娘靠在她家门框上,远远地叫着我的小名。“你们去哪哒呀?”“去我爸那哒,那哒有马呢!”三娘听了半晌不语,眼里有闪闪的泪花。“你们啥时候回来呀?”“我妈没说。”三娘放下我,转身进房里去,过了半晌又出来,往我手里塞了两个热乎乎的煮鸡蛋。“路上饿了就吃,往后三娘不在你身边,我娃要听你爸你妈的话,好好学习,明儿个长大了才能有出息,记下了没?”看我使劲点点头,三娘就用衣襟擦起眼角。母亲和三娘道了别,领着我和姐姐走出了大院,三娘送出来,不住嘴地说着路上要小心。走出很远之后,我回头看去,我家的大院门前,三娘和她的女儿还站在那里。

到内蒙古后,母亲又生了小弟。一晃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回过老家。小弟结婚的时候,三娘特意从老家赶来贺喜。她的头发已经完全白了,用乡下自家织的黑头巾遮着。原先身强力壮的她,现在佝偻着腰,还不住地咳嗽着,手里拄着一根枣木拐杖,走路都颤巍巍的。母亲指着我让三娘看,三娘凝神看了半天都没认出来,母亲说出我的小名,三娘一把拉住我的手,“我娃都长这么大了!”浑浊的老泪就在脸上那岁月凝结的沟壑上纵横了。

我的眼里又浮现出儿时在三娘家耍赖混饭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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