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竹借着月光回到家,坑上的瘸男人正自个儿喝着闷酒,小桌上又摆了一大把葱。男人满脸的怒气,月竹也懒得搭理他。这么多年也习惯了,用不着仔细男人那莫名的怨怒。
月竹自个儿洗了脸,脱了外衣,擦坑准备早点歇着。男人却一把捋了过来,女人也顺其靠在了男人腿上。那男人总是喝点酒就这么瞎折腾。手伸过来了,拱开薄衫,径直捉住了奶狠劲地揉搓起来。男人捏着酒盅递过来,女人接过一扬脖喝进了,闭起眼,等待着男人的下一步。
男人的嘴逼过来,浓浓的葱味混着口臭直让人恶心,女人却并不怎么嫌弃。
男人自从听了东岭那醉驴的一句狗臭屁,说吃葱喝酒能治那窝藏病,男人便天天吃,快两年了一次也没管用。
男人的手移进女人的裤里摸索起来。女人也照例伸了手去,在男人的裤裆里抓捏那瘪茄子。听得有人喊门俩人才作罢,仍旧未见英雄本色。
瘸男人骂一句娘不知道骂谁。
月竹归整了衣服去开门。没好气地喊是谁。门外人却不应答,准是那醉驴猛开了门刚想骂,见来的是老支书泉叔,忙迎进来,让到炕上喝酒。
泉叔说刚喝过,在你大哥家喝的,秦池。
月竹的酒盅递到了嘴边,泉叔让不过,和瘸男人对饮起来。两杯下肚,俩人的脸都红得发紫。
泉叔问月竹话。
你说今天你大哥会上的讲话咋样?
好呗,大伙儿都爱听。
屁!你们就爱听他吹牛!
新官上任三把火吗!大哥去年说的兑了现,今年要干的肯定能成。
干个屁!他吹牛 一个顶俩。当支书才几天,就能得上天。等着看热闹吧,喝酒!
男人让月竹敬老支书两杯,这多年没少照应,年年减免了不少集资不说,今年你家老大又让月竹去搞地毯厂。泉叔说,别说了,说啥!还不是你摊了个好媳妇样样行?!
月竹好听的话也没多说,只敬了泉叔两杯,脸又红又热,续酒时洒了泉叔一手,忙用手去擦,泉叔抬眼便见了那丰圆的双乳,象两个滤豆腐浆的大布袋颤悠着。泉叔的手竟没动,他觉出女人的手好软好热。
泉叔真是醉了。
当着月竹的面指着瘸子骂,你个不中用的东西……不中用,还不中看。你啥活也干不了……白天干不了活,晚上也干不了活……你个不中用的……窝囊废……
瘸男人这会儿的脸成了尿黄色,直想吐,也直想哭……
临出门,泉叔拧回摇晃的身子,指着屋里说,月……竹,我干啥来了都忘了。你告诉瘸子,我跟你大哥说了,我和瘸子换换。换换?对,换换,工种换换,让他去砖窑当会计,我去看菜园……
天上掉下个馅饼,砖窑会计这肥差,轻闲又实惠,八辈子也轮不到瘸子头上,瘸子说真该好好谢谢泉叔一家。
女人无话,一夜无眠。
二
菜地在村西,约十亩,临河傍岭,通风朝阳,水土都好。
十五年前,泉叔主持把这块地划作了菜园。赵家村各户各家桌上菜全从这块园里出。去年泉叔家老大赵宝年当了支书,又把菜园作了规划,并在菜地里盖了间小屋,派专人看护着,全村人都赞成这事儿。
种菜的季节终于到了。泉叔不亚于相当年当支书那样地盼着早日搬进那小屋。
往那小屋旁一站,看着大伙儿劳作忙碌,跟当初指挥开荒有啥区别?!要不就背着手到各家的菜地旁转转,让二狗媳妇把地界菜畦刨直了,别惹起邻家的争执来;告诉那谁别把碎石烂泥往井里扔,把井填写平了堵死了,没水谁都甭想吃菜!
菜地只这一口井,一人多深,水很清凉且总半满着,在菜地中央,不是特别干汗的天,全村的人浇菜也够用了。
泉叔特喜欢这口井。没事了总爱坐在井沿上抽着烟,看着四周的菜苗一天天长大。等到辣椒茄子长起来,豆角秧爬上了架,坐在井边便只见得头上的和井里的两片天。
有月亮的晚上,泉叔在菜地四周溜一圈,再到井边,看着天上的月亮映照在井里,便跳下去,把井水里的月亮搅得粉碎,洗个透心凉,再上来坐在井边,看着井水里月亮重又复了圆,象一只寂亮的的眼睛和自己对望。
泉叔随手采几片叶子,于是叶哨响起来,在寂静的菜地上伴着虫鸣传开去。上了岁数的人听见了说,这是泉叔年轻时的拿手戏,还说泉叔越老心越花花了。
月竹家的菜地就在井旁边,浇水倒是方便,只是月竹整天在外边忙,自从和瘸子下了菜种,就没来过几回。
这次去威海学习一个多月,菜地还不荒成了草地?下午刚进家就挨了瘸子的骂。
白天没时间,晚上月竹挑着水桶去了菜地,想给菜地浇个透。一摸地上是湿的,谁给浇过了,韭菜长得和别人家的一样好。看见了泉叔那间小屋微弱的灯光,想过去问问,这么晚了,不太好,便在井边坐了一会,打了桶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半身澡,就回家了。
月竹也听了泉叔的叶哨,吹的是《小白菜》,挺受听。
过了两天,早上月竹去菜地掐菜,看见菜昨晚谁又给浇过了。
抬头看见泉叔站在小屋旁往这边瞅,月竹一下子明白了。真感觉过意不去,就摘了一把角豆和几个刚熟透的辣椒给泉叔送了过去,泉叔说啥也不要,却又从小屋里拿了一捆韭菜让拿回去包饺子吃。
月竹看了一眼小屋子,一铺地坑,坑上摆着一张小方桌,挺冷清的。月竹说,泉叔你岁数大了,夏天也勤烧烧炕,泉叔说,没啥事,我身子骨硬着呢,各部件都好使。
第二天晚上,月竹用泉叔给的韭菜做馅包了饺子。吃过了,月竹说,趁热给泉叔送点去吧。男人说,他晚上不是吃了饭才去菜地吗?女人说:晚上就不饿吗,吃了那不是人家自己的吗?这饺子馅不是人家给的吗?男人说,也是,送去吧,这盘鸡蛋炒辣椒也拿去让他尝尝。
临出门,月竹背着男人又拿了一瓶酒。
月竹急匆匆来到菜地,不知怎么一路上做贼似的,生怕有人瞅见。
到了菜地,月竹想着去自家的菜地里再拔些萝卜葱什么的,刚到井边,只听得井里哗啦哗啦响,吓得月竹魂都没了,提篮掉在了地上。
月竹看清了是泉叔,赤裸的身子在月光发着乌黑乌亮的光。月竹赶紧躲开去。
泉叔说,没吓着你吧,晚上来菜园干啥?
看看给菜地浇浇水,顺便给你送点饺子吃。刚说完月竹就后悔,浇菜有连桶也不带的吗?
等泉叔穿好了衣服,月竹过来拣起篮子,还好,饺子和菜都在篮子里,酒也没打。
到了小屋里,摆上桌,月竹说,泉叔你尝尝,喝点酒,我给你烧烧坑。
烧过了,还烫手呢,你不喝?
我不会,一喝头就晕。喝多了回不去家了。
喝一盅。
女人脱鞋上了坑,喝了。
泉叔突然感觉自己比当年支书还支书甚至比皇上还皇上。有月光,有酒,有女人,这菜园,赵家村,不都是我的吗?
没想到,这辈子到了土埋脖子的时候还有享用不尽的福,想着想着,泉叔感觉自己年轻了二十岁。
什么时候蜡烛着完了,女人说,慢点喝,不用点灯了,我给你倒。
酒盅递过来,泉叔抓住了,不是杯,是女人的手,比先前更软、更热。
女人想把手抽出来,泉叔抓得紧,布满老茧的手象牛舌头一样舔得女人浑身麻酥酥的。
月光下,女人的胸起伏得象两个白圆萝卜,心象只野兔直往嗓子眼窜。
泉叔牛一样忽哧忽哧地喘着粗气,带着酒气掠过女人的面颊和脖颈。
女人又听到了家里坑上男人多年来不曾有的喘息声了。
空酒瓶滚落到了坑下。
月亮什么时候躲到了西天。菜叶上虫鸣声声,空旷的菜园凉爽寂静。
小屋里燥热起来,男人扯去了衣,油黑的身躯象水牛一样,女人的衣衫被剥了,活象去了缨的白萝卜。
牛在恣意地撕咬踢踏,萝卜鲜嫩滴脆,水气蒸腾。
一只蝈蝈跳到男人背上,女人捉到了,随即捻死在男人背上,血汁和男人的汗水一样混浊粘稠。
三
一个燥热的晚上,泉叔被老二赵宝发请到家里喝酒,泉叔觉得有点蹊跷。见醉驴也在,泉叔免不了又带着骂数落了一阵。三人坐在院落中酒过三巡,宝发的话匣子开了。
爹你岁数也在这儿了,看园的活儿还用得着您吗?再说这赵村不是你整治出来的吗,这园子说铲就铲平呗,您该享享清福了。
谁敢!不看园子闲着干啥?看园孬吗?我死也死在这园子里了。
爹你别这么说,多不中听。不是让您去砖窑当会计吗,您咋让给了那瘸子呢?
你懂个屁!让我来喝酒不单是这事吧?
没事让爹来喝一杯还不是应该的吗,就是我这地毯厂厂长干不成也得让您老人家有酒喝不是?
少耍贫嘴,有屁快放!
俺哥要把地毯厂卖了!
啥?!当成他家猪崽了?!卖给谁?
谁买得起?买得起谁干得了?听说还要把砖窑下马停产呢!
为个啥?!
醉驴插话:怎么说这也是您老支书创下的业产你说是不?要是哪天那烟灶不冒烟了,我点着脑芯子当柴火去!
放你妈狗臭屁!喝你的驴尿吧!
您喝…不不,我敬老爷子一杯,您犯不上跟我生气,罚我一杯……
泉叔酒杯一撂,饭也没吃,起身气鼓鼓地回了菜园。
夜半凉爽了些,月竹急匆匆提了菜篮又往小石屋去了。人未到,心怦怦跳着早飞到了,压根没觉出后面一双大脚板跟了去。
月竹在井边寻见了人。
俺去了屋里,不见人影就知在这儿,快洗完了喝点儿吧。
不喝!在老二家刚喝过。瘸子呢?
这几天在窑上拢帐呢。尝尝葱花饼吧,你最爱吃的。
不吃,一肚子气!
你不下来洗洗?水瓦凉。
不会来人吧?
鬼才会来。
别吓俺!
女人褪去了衣服,被男人接了滑下井里。豆角架后面的人大口地咽唾味。
这井胜似下地狱又能上天堂的入口。月竹每每赤条条让那老树皮般的手接住双腿然后掠过腰身滑进井底,浑身软得象条鱼,骨子酥得酸痛,这时候就上了天堂。和那满身皱皮的男人戏耍过了上来坐在井边看男人抽烟,火光一闪一闪的象鬼火,这时候就象坐在了地狱的洞口。
俩人在井台铺了衣服躺在那儿让水凉干。叶哨又响起来。
别吹了,听说俺哥要把地毯厂卖了修西大桥呢!
是!能耐!还要把这菜园平了扣他妈的大棚呢!
俺想把地毯厂买下中不?
你也赞成这事儿?!
不知道上边政策让不?
全村老少爷们的厂子变成了个人家的,这不出了地主资本家了吗!
这厂子不给个人不行了,干不下去!
咋了?
说了您甭生气,您家老二一直跟俺过不去。
他敢咋的?!
我让他当厂长他是厂长,不让他当他是驴屎蛋子!
咋?你让当的?俺也是?不是大哥说了算吗?
谁说了算?!这赵村是我的!我是他爹!
声大得菜叶都颤动了,大脚板一哆嗦。
宝发这 操的又整啥事了?
对俺倒没咋的,他打初就不愿让俺撑他的行,连俺从威海请来的女技师他都差人去折腾人家。
咋样?
晚上翻墙看人家洗澡,还往人家凉的胸罩里搁癞蛤蟆。
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
一看那大脚印就是醉驴。
这个驴操的!
豆角架后面的人身子一抖。
这厂子要是俺自己管更赚钱。
钱钱钱!你们都钻进钱眼里了,和宝年那崽子一样能得上天!你有钱买?!
不是说能给办担保贷款吗?
……
卖就卖吧!让他瞎作腾去吧。买就买!我给你担一半。
你?!你哪来这多钱?!
挖知了猴挖的!
啥?!
女人瞪大了眼问啥动静有人吧,有啥人!免子。男人边搭话,边俯了身上去,将白条条的女人压住了。
豆角架后面的人大气喘不出,心跳得快憋死人了。
一双大脚板磕磕绊绊径直奔砖窑去了。
入冬,赵村的菜园一片荒凉,大多的菜都下园了。西大桥工地炮声隆隆,人来车往,热闹非凡。上边派来了工程队,也派来了工作组。根据举报,对原赵村党支部书记赵泉在砖窑经营中侵吞巨款等问题进行调查处理。砖厂因亏损严重和非法占用耕地就此下马。翌年春,赵宝年辞职,去威海当了月竹地毯厂经理。
又一个盛夏来临了。泉叔依旧守在他小石屋里,人们还经常听到菜园的叶哨彻夜长鸣。月竹家的菜地照样天天浇得透犁,但从未见瘸子来拨过一根葱。
一个月光明媚的晚上,菜园里叶哨声突然消失了,一声撕破嗓子的叫骂划破了夜空——我操他姥姥——!
第二天清晨,下菜地的人发现泉叔光着身子飘在井里,井台上摆放着他的衣服,一个空酒瓶,还有一个菜篮子。
第二年,赵村支书赵宝发决定将这块菜园平整为基本农田保护区。那口井也填平了。但年年夏季此处总是水汪汪的。后来,几个年轻人将井重又掘开修复成了旧模样。
至今,井水清爽如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