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真的很深,仿佛一条不断延伸的孤寂的小巷,从人的心里穿过,再往心里无底的深处漫延。
六月的南方是被放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罐里的,外面的清风无从进入,里面污浊的空气魔鬼般肆虐却怎么也无法冲破。没有谁愿意呆在那间小屋,除了她,但这不是她自愿的,这一点她一直都知道。
小屋似乎比别处更闷,但她必须走进去,里面那个人残喘的哼叫一阵一阵地揪着她的心。是他的丈夫,她始终无法相信,现在躺在床上的那副有气无力的骨架,会是一个月前还与她说笑的丈夫。丈夫的脸从来都是黝黑发亮的,强壮的身躯一直是她累时最好的依靠,那长而有力的臂膀也总给她温柔的拥抱,而床上的东西呢,在昏黄的烛光下竟能闪着青白的光。细长的四肢柔软而无力地懒散开来,她总觉得那是一只晾在沙滩上章鱼。
“嗯-哼-”床上的东西发出无力的呻吟。“哎-哟-”。是的他还活着。她从沉思中醒来,机械性将头靠向那张青白的脸,轻轻地问:“怎么了,想要什么?”
“疼-”青白的脸扭曲着,她觉得那两只眼睛,那鼻子,那嘴巴,此刻正在一张青白的纸上游移。但她似乎不觉得恐惧,对此麻木了吧,她也不知道。她用手轻轻地抚着那人的胸口,她知道他哪里疼。
她的柔弱的手轻轻的抚着,仿佛触在一片干涩的土地上。就是这儿吗?这是她以前常用手温柔抚摸的胸膛吗?她曾多少次靠着那厚实又温暖的胸膛入睡,也曾多少次让那沉而有力的胸膛压在她高耸的双峰上,压得她幸福的疼痛着。就是这儿吗?
唉!她垂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忽然,她的手被一只冰凉的爪子抓住。她极力想抽开,但那细长而硬的骨头却异常的有力,抓得让她生疼。这手曾拉着她走过许多风雨,这手曾给过她多少呵护。多少欢欣,多少幸福。这是她曾经最爱的手。如今,手不再是手,这爪子只能带给她恐惧,带给她被鬼抓着的恐惧。
她又往回抽了抽,还是没有用。抬头看看那张脸,依然青白而无任何表情。他无力睁开眼,却能紧紧地抓着她。
“我想要!”十几天没说过什么话,可这三个字却异常的清楚。一股强烈的恐惧感把她从头浇到脚趾。
床上那张脸露出狰狞的鬼笑。她想离开却来不及了,另一只细长的爪子已绕过她的脖子,仿佛被一只冰凉的铐子锁着,慢慢地被按向一张露着可怕笑容的青白的突兀变形的脸。曾经多么幸福的动作,此时却被罩上了骇人的纱,仿佛一张催命的网,紧紧地把她嵌入一片吞噬人黑暗中。
“啊----”
一声惊人的尖叫划破沉沉的黑幕。
人们不再拒绝小屋的沉闷,不再拒绝小屋散发的腐尸的气味,海水一般的涌了进去。
在那长堆满毛毯与杂物的床上,女人摊在一具干柴般的尸体上,她将头贴着一张青白的脸绝望地尖叫着,露着半边苍白的脸。
别伤心了早就知道有这一天的。人们同情地安慰她。
几个强壮的男人拉开瘫了一样的女人,始终掰不开那两面三只手,不,是那只章鱼细长而僵硬的爪子。
女人哭得更大声了,响在黑而沉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