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父亲抗大受训结束后,被军分区司令员皮定钧委派到河南省林北县任独立营营长。没多久,他就在这一片地区打出局面来,成为“平原游击队”中“李向阳”的主要原型人物。
那年冬天,日本人进行大扫荡,父亲带着队伍往太行山转移。行前,他给二叔丢下七条短胳膊少腿的老式步枪,并对二叔耳语了一番。二叔提了提松松垮垮的裤子,揉了揉淌着鼻涕的小鼻头,很不情愿地应承下来。
那年,他十九岁。
父亲走后,二叔把这七条“汉阳造”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然后捆绑在一起,装入麻袋中藏起来。
两天以后,日本鬼子饿狼一般围剿过来,还增派了骑兵和摩托部队,企图一举捣毁李家庄这个抗日堡垒,抓获八路军独立营长李凤梧。
这天格外的寒冷,奶奶再次被敌人抓起来,五花大绑地推至村西头的打麦场上。全村人不分男女老幼,均被扒光了膀子。奶奶依然那么镇静,依然和上次被抓那样,高高昂着头,一对缠裹过的小脚硬硬地踏着冰冷的石头一动不动。人们从奶奶那不屈的目光里看出,她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和上次英勇就义的爷爷一样,绝不向日本鬼子透露任何有关父亲的丁点消息。
敌人搜遍了全村,没有一点结果,恼羞成怒,便点燃一堆枯柴,扬言要烧死奶奶,扫射全村的壮年汉子。
这时,二叔揣着手,怯生生地从人群里站出来。他犹豫再三,想缩回去,但已经晚了,鬼子把他推到场中央,用刺刀抵住他的胸膛。他揉了揉了眼,捏了把鼻涕,往身上一抹,装出受到惊吓的样子。
鬼子军官急切想得到收获,以便向上司有所交代,就假悻悻的凑到二叔跟前宽慰了几句。二叔迟疑片刻,讨好似的在翻译官面前耳语了几句,然后顶着全村人尖利的目光,带着持了刺刀的鬼子,在奶奶家后院的地窖里取出了那七条破旧的无法使用的步枪。
因了他这一举动,全村人才幸免于难,奶奶也因此获释。也正因了这一举动,二叔很快得到敌人的信赖,做了伪保安团的班副,开始接二连三地为八路军递送情报。父亲根据二叔提供的情报,先后打了三场漂亮的伏击战,缴获了大量物资。他还通过二叔的关系做通一个据点的工作,促使一个小队的伪军起义。
以后,父亲成为豫西北传奇式的英雄人物,二叔则默默地落了一身的不是和谴责。
再以后,上述这段不寻常的故事便成为二叔多次向“组织”交代的“问题”。尽管这件事情有父亲和好多同志做了反复的证明,均无济于事,文革中终被斗死在漳河水畔。二叔死后,造反派将他草草掩埋在荒山野岭之中,未做任何标记,也没通知家人,数年后便无人记得。
至今,二叔的遗骸仍不知何处。每至清明,我和侄兄们只有朝东南方烧几柱香,叩几个头,以示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