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永在——读黄晔的诗

傍晚的落日

写在方格田野上

牧童不见了

只有一个轰轰隆隆的田野

耕夫用四匹马力

把田野翻身

把田野轧碎

希望便是那插下去的秧苗

在这首精粹、隽永，题为《希望》的短诗中，作者撷取朴素而贴切的，颇有新意和悲壮意味的意象，表现了人类对“希望”生生不息的执着和追求；短短八行诗，涵盖着深厚的底蕴和令人震撼的艺术力量。

更为“令人震撼”的是，作者在创作这首诗的时候，还是刚刚跨出高中校门、年处20岁左右的一位乡村青年。这位外不惊人却志向远大的农民儿子，胸怀“耕夫”的精神，在人生的原野上，“用四匹马力”不断栽插着自己“希望”的“秧苗”。

如今近20年的岁月弹指一挥，他的生命之树已是灿烂如金了。

他就是黄晔。铜陵市京城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安徽省海神黄酒有限公司、安徽省煌华贸易有限公司等多家企业的董事长，事业正如日中天；相对而言算个成功人士了。

当我和他“面对面”，试图探询他的“成功之道”时，我听到的竟是一番惊人之语：“成功就像摸大奖。别人说，三份天注定，七份靠打拼，我以为是七份天注定，三份靠打拼；当然这‘三份’很重要。”乍听有些惊愕，但仔细品位便觉得不无道理，因为他所说的“七份天注定”，不仅仅是指机遇，还有更深的一层意味：有些人“天生”就不甘平庸，“注定”要闯出一番或大或小的事业来的。

黄晔出生于枞阳县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地处白荡湖畔、浮山脚下，那是个山清水秀、地灵人杰的地方，当代文化名人黄镇的故乡；当年那里的生活虽然还很清苦，但传统的文化遗风却依旧浓郁。受环境熏陶，黄晔在高中毕业后的1985——1987年这几年间，最大的抱负是做一位名垂史册的诗人，所以在做农活之余，他在陈年的木窗和油灯之下，孜孜不倦地读唐诗宋词、报刊杂志，埋头写下了数百首诗作；在有些艰难困苦的环境中，默默地追寻着人生的希望，温暖着那些枯燥而郁闷的青春岁月。

显而易见，写诗不可能在短期内，甚至永远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他生存的命运。也许是得益于不向命运低头的天性，大约在1987年的冬天，他含着热泪把浸透了辛情汗水，已初露才情的一大摞诗稿，锁进了抽屉，义无返顾地走上了另一条同样艰辛和风险莫测的道路——做生意，赚钱。

幸运的是，他成功了。

不知那时侯他是否想到过，这些诗作有一天还会结集出版？人生有时是很有戏剧性的，耐人寻味。

要把这些早年的作品结集出版，是黄晔思量已久的事。他说现在经商和做企业，与写诗一样，都需要把握一种文化品位，人文精神；所以出这么一个诗集，不仅仅是出于久藏未露的“诗歌情结”，也不仅仅是对过去一段生命历程的珍惜与回顾，重要的还是为了未来……未来，对于刚过不惑之年的黄晔来说，当然依旧充满激动人心的诗意。

我感佩于他的境界和见识，于是坐下来认真读他的诗，我原本以为不过是一个乡村中学生的“习作”，结果却大出预料，其中竟有不少可圈可点之作。他在作品中描绘着“一切依旧”，或刚刚被新潮流所冲击的乡村生活，人情世态，表现着一个知识型、思想型的农村青年，对社会现实和人生价值、生存状态的感悟与体验，以及对生命个体的内省等；作品忠于生活的现实却不拘泥，思想情绪有着明显的内在冲突，但整体上呈现的还是积极进取的亮色。

由于生于斯、长于斯，体验十分深切，所以黄晔乡村生活方面的诗什，多半都有着鲜明而粗砺的生活质感，比如《赶集》：“赶集也有瘾／不光是那老头儿／爱坐在油锅边／泡上一壶浓茶／捡几根油条儿”；比如《过日子的大丈夫》：“炸一碗花生米／割一把韭菜炒三个鸡蛋／打上三两酒／便是一顿丰盛的晚餐／老婆嘛也来孩子们也来／这锅里还有一锅大杂烩”……诗人通过看似随心所欲，实则精心选取的细节，点染出浓浓的村野气息，给人带来的是亲切、温暖的审美愉悦。

更为值得推崇的是，黄晔的一些乡村诗作，还表达出年轻的作者对身边人物命运的探寻与关怀，从而提升了这些作品的艺术境界。短诗《扇子》便是其中的上乘之作，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

嫁到婆家去

你是一把扇子

在六月帐篷里

好热

你为你的男人摇着摇着

他睡着了

你听见外面的蚊子叫得好烦

不过是一把用小篆

刻着一个男人名字的扇子

你走了十年三十里路

又走了回来

男人说已经是秋天了

在古往今来的诗人笔下，关于女人的比喻不计其数，但以“扇子”设譬的还不多见，不仅新颖独到，重要的是在这首诗里运用得十分自然贴切；通过对“扇子”简洁的描写，便完成了一个乡村传统女性的命运写照；特别是读到最后一句，不能不令人感怀，平生一片“秋天”的凉意。

20多岁的人生，是恋爱和情欲萌动的季节，所以在黄晔的作品中，自然少不了对情与爱的咏唱，而且视角和手法多样，色彩班驳，如《女孩不是相思树》：

“女孩不是相思树／不要老在那上面打圈子／应当心，莫要把你偷来的／几颗相思豆，放在心上煮／要知道：光凭你那颗沸腾／的心，是很难把她煮熟的”，作品以精巧的构思，生动的形象，“诗化“了作者对爱情或说单恋的某种感悟；

还有《手稿》：“我们生产我们／第一千零一次的情感／虚构不出真实的故事／真实已经写进历史／那部发黄了的大部头／我们撕下红色封皮的日记／去寻找第二种忠诚”……这里的男女之情虽然有些“另类”，但也揭示出人性的多面与幽微。

在《我们是孩子》这首短诗中，作者则以质朴的白描手法，勾勒出了青年男女纯真美好的恋情；虽如同白话口语但却令人回味，如一则纯净、透明的童话：

我们都是孩子

高兴时

我把心交给你

你把心交给我

烦了

你就要回你的心

我也要回我的心

可真的烦时

你也要不回你的心

我也要不回我的心

黄晔的大部分作品，语言朴素，内容写实，似乎一看就懂，但其实成似容易却艰辛；他以单纯、精粹的笔墨，形象地记录了自己对人生、生活、艺术乃至社会问题的思索，你细细体味便觉其中蕴藉着几份深邃：

《过日子》：“把白的涂成黑的／又把黑的改成白的／日子就这么过／把圆的搂成弯的／又让弯的鼓捣成圆的／日子就这么过”；

《友情》：“友情是锅里仅有的半碗稀粥／我们都饥瘦得很／一半给你，一半给我／”；

《三人行》：“我们是朋友／我们同行／我们到远山去旅行／我走在路的左边／你走在路的右边／对面走来一位女妞／从我们中间而过”……

诗如其人。黄晔其人，正当风华正茂，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坚持不懈的拼搏，就已创建和掌管多家业绩优秀的企业，令许多人羡慕不已。但若你一眼看上去，他仍然是那么平平常常，简简单单。但若要真正了解他，我们似乎还应该揣摩他的这两首小诗：

我是什么东西

我是一种物

我是孙猴爷手上的

那根金棍棒

我有时想变得很大很大

我有时想变得很小很小

——《我是什么东西》

红颜色

引诱我去

追逐那时节

我扑了空

只有你挂在树上

摇摇欲坠

我将三角枫、五角枫

夹在我的日记册中

等待

在雪地里

穿着貂皮大衣

等待我的女郎

——《等待》

这就是黄晔吗？“有时想变得很大，有时想变得很小”；在风光潇洒的背后，其实还一直在冰寒、寂寞的世界，“穿着貂皮大衣”等待着那个“雪地”里的“女郎”。将近20个春秋过去了，这个神话般的女郎是否已经，或者何时能与这位已可以满足但仍在苦苦求索的诗人和企业家，做一次深情而永恒的拥抱？……

注：本文系作者为黄晔即将出版的诗集《叶子》所写的“跋”，略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