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刚看完《简.爱》时的感觉了,如果不是又翻出了这本日记,我也许再也不会相信我曾经那样的纯洁过。
“我最喜欢、最崇拜的女性是简.爱。她主宰着自己的生活,支配自己的思想,温柔、坚韧,是一个可以与之共患难同祸福的人,又什么比这更珍贵呢?她可以勇敢地抗拒不平等的爱情,她可以牺牲自己来接受平等和真诚的爱。她是实实在在的真实的。我也要努力做一个同简.爱一样的人。”
字迹很工整,是用黑色钢笔写的,看得出那时我很认真,而且并非有感而发,纯粹是一种很坚定的理想。日期是89年10月15日,想想看,应该是小学6年级。那时,我12岁。
夏绿蒂.勃朗特塑造的这一追求人格平等的女性,给千千万万人留下了美好而难忘的印象。我想,当时我所希望并且尝试去追求的东西很明确:独立、平等以及真实。
我不觉得真实和我现在的状态是矛盾的,也就是说我自己的真实无关于怀疑以及患得患失。
怀疑什么?怀疑真理?权威?存在?爱情?自己?
不知道。我怀疑真理权威存在爱情自己就象我相信他们一样。
这就是患得患失了吧。在怀疑中得?在相信中失?还是在怀疑中失在相信中得?
不知道。
不过我还是长大了,在怀疑一切中长大,在相信一切中长大。长大了就代表成熟么?
不知道。
一度,我很任性,认定了一个人就要死要活得非要和他在一起,在一起还不够,还要永远在一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是纯洁,对感情的认真容不得半点玩笑。可后来我们终于还是散了,散了之后,我伤心了很久。
我还能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春夏秋冬都有能回忆起来的场景,在分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回忆,回忆有他的每一个日子。很多当初不明白的事情,有的想清楚了,有的仍然糊里糊涂……
记忆在遇到她之后就开始变成红色,我一直认为红色是种悲哀的颜色,因为?因为我们的鲜血都是红色的。她,我对她的印象全部来自她的外表和我的感觉,有的感觉甚至是我凭空捏造的,不过无论如何,那都是一个很吸引人的女孩。
她也吸引了他。
她活泼、她聪明、她温柔、她善解人意……他列举了我诸多不如他意的地方,我发现那些我所不具备的正是她所拥有的。我和他再多年的感情说到底不过是两个孩子的游戏,再认真再一本正经也不过是游戏,到了真正开始生活的时候,随便一点什么都能让我们分开。
我一直在等着他说,让他说出来总比我说好。我开始表露出我的不满,而以前我很少用吵来处理我们的矛盾,他也很少大声说话,事情越大越是闭上嘴。
分手前不久我正在准备期末考试,天很冷所以我很少回家,整天戴着眼镜披着大衣面对着书本混日子。我不想他,他也不想我。
元旦前一天,下雪了,很大。我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书包里装了几本书还装了几盘磁带。不过出门就碰上了班主任,她说我的一封信在她那儿,都好几天了,是她在院办看见的,就帮我拿回来了。
于是我就跟着她去拿,是他的。出了楼门我就撕开了,信很短,也看的很是时候,他就说新年下班后来看我,叫我别回家。那时侯打电话很不方便,没有201电话,我也没有IC卡,整个女生楼就靠那一部热线,他只拨通过一次,我们说了不到三分钟。
我又折回去,戴上了帽子去和同学打雪仗。心里有事,老是心不在焉的,被他们打得很狼狈。
他远远的走过来,对着我的红帽子挥手,我跑过去。
“冷不冷?”他问。
“不冷。”我笑盈盈地。
“那走吧。”
“你等我拿书包去。”
我是跑着进楼门的,然后停下犹豫了一下,再跑进宿舍,背上书包。同宿舍的女生大声笑着叫着祝我新年快乐嘱咐路上小心。我一一答应着,跑回他身边。
他没说话,使劲搂着我的肩往前走。我挣了一下,他搂得更紧了。我们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的,迎面过来的男同学的招呼声似乎在嘲笑我的虚弱。
还和以前一样,他买了两串糖葫芦,我吃他拿着,然后我再吃。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就根本没想开口,他可能不知怎么开口也就一直没说话。地铁里很挤,他一直用整个人护着我,那天我缩成一团靠在他怀里,我在想,也许这就是他最后一次抱我了,想着想着,心里就碎了一样的疼,眼泪全蹭在他的棉衣上。
“你在哪儿下?”
“你呢?”
“长椿街。”
“那我和平门下。”我想赶快离开他,因为我乱得几乎不能控制自己。
“好吧。”
他没有说送我,其实很久了,他都不再送我回家。他先下车了,没有了他的我在人群中摇来摇去,后来我也下车了。在地铁口,我哆哆嗦嗦地拿耳机塞住耳朵想听过音乐忘了他,我听到的歌是罗大佑的恋曲2000,那声音让我站在那里不能移动,眼睁睁地看着心碎了一地。
后来我们就分手了,分手那天也在下雪。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接受一切,总之那天我仍然心痛得无法自已。从他家出来我去了天坛。北门内的围墙上是许许多多情侣、孩子用雪拼成的字和图案,中间自然有大大小小许多I LOVE YOU,我在最大的那个下面站着,然后一点一点把I擦掉了。
这究竟是不是爱情,我不知道,曾经以为是过,现在以为不是,当那个人以及那段生活不再成为我消沉的借口时,我便开始怀疑那段感情,那段曾经让我沉溺其中无法清醒的感情。
不知道是我变了还是能主宰我意志的东西变了。
生活在生活里的我所承受的并不多,没有什么理由让我变得脆弱,可当我发现自己开始无法象从前一样感性面对一切的时候,几乎所有的美好都逐渐退去,任凭我寻寻觅觅却了无踪影。
四月的风,仍然可以狂妄的毁灭一切,包括我仅存的一点快乐。我快乐,因为我可以随随便便可以我行我素,也因为我可以在风雨中独行而不必为他牵肠挂肚。
那天风很大,天却=明朗的可以照人。我拿着取信的条子犹豫再三,我怕是他的信,因为我没有收过其他人的信。最终我还是去了,收发室的人递给我一个很大很厚的纸袋,我知道是他,却不知里面是什么。
图书馆门前的草地上一片灿烂阳光,风吹乱了我的半长不短的头发。纸袋里是我们从认识之后我给他的所有信笺和纸条,有些已经发黄了,有些字迹已经模糊。看过了所有的所有,我悲哀得没有眼泪流下来。
我的唯一和永恒在那一刹那死了。
生命如果是由无数的刹那组成,那我情愿我的生命在那一刹那中消失。
最终一切还都是淡了下来,在除我之外所有人的意料之中。我不愿自己有任何变化我无法接受自己改变,可其实也只有自己才能改变有关自己的一切。
1998年暑假,家里准备搬家,所有的东西都打成大包小包码得房间里到处都是,我根本没有收拾房间的心情,用过的东西随处乱放,地上也开始有了灰尘。
夜里我上网之后,经常是气急败坏地下来,总之我就是整夜忙活不睡觉。有时候叮叮咣咣地去厨房吃饭,有时候哗啦哗啦地洗澡,有时候从地上桌子上捡起本书乱翻,大部分时候跟自己较劲——困了,是吧,我就不让你睡;渴了?就不许喝水;饿了,就不许吃巧克力;不喜欢吃鱼对么?必须把冰箱里吃剩的鱼汤儿拌饭吃掉……这是最让我痛苦的,这样下来我常常几天不吃饭,洗了多少遍澡都觉得身上是一股腥味。
那天我一直睡到中午,起来后没洗脸没刷牙就坐在地上整理书柜最底层的书,手边是一大杯子凉白开,我就边喝边看边收拾,忙呼得全身大汗淋漓。
门铃响了,大中午的谁来啊,我穿成这样,屋子里又乱得不能下脚,我急得在房间和客厅来回转。门铃又响了……
从门镜里我能认出是他,我擦了擦汗,打开门。
他笑,不说话。
“进来啊,热!”
他进来,坐下,笑,掏出烟,点上,站起来,找烟缸,坐下,笑,不说话。
我坐在厨房里透过玻璃看他,没笑。
他开始问我身体好不好,考试好不好,学习忙不忙,爸妈什么时候回来,最近去哪儿玩了……问了一圈之后,我们开始沉默。
我是没话说的,想说:“你胖了。”可觉得没意思。后来他开口了:“你瘦了怎么又,又不好好吃饭了吧,啊?”“没有,热得。”
忽然我发现他和我穿得一样,都是藏蓝的背心和短裤,我笑。
这个发现让我笑得灿烂如花。
当时我没理顺自己的态度和心情,他来了也就来了,我以为他会让我想起从前让我伤感或者怎样,但没有,他来了也就来了,走了也就走了。
后来的夜晚,我还是急躁不安,不知为什么也不知怎么办。
然后,我知道,我和他之间,如果还有什么剩下,也许就是已经消失的最初的那点纯洁了,那纯洁是有关我自己的,是永远不会再有的。我确实给过他我身上很珍贵的东西,那些单纯、自信、理想、热情,还有一去不回来的少女时代。
有关纯洁的回忆,应该结束在我不再纯洁之前,我很不愿意她继续到现在,但,我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