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确是个好地方。
因为无论你在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遇到客栈,你都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神气地叫杯酒,要几盘小菜,悠闲地品酒尝菜,看着熙嚷而过的人群,歇歇疲惫的双脚和已湿透的后背。
你要坐多久都可以,因为在这里你是大爷,只有别人服侍你的份儿。
可,万事都有前提,来客栈的前提,就是你要有银子。
银子也是一个好东西,有了它,你不仅能住进客栈,也能对任何一个人指手画脚,大声吆喝。
只要你的银子够分量。
安行客却没有银子。
他有刀。
可惜他的刀太破旧,若要典当,也不知是否有店铺会稀罕。
所以,他住不进客栈。
可他偏要进。
于是,他迈着八字步,大摇大摆地走进客栈,仿佛自己是个腰缠万贯的大爷,小二见状,忙迎了上来。
可他毕竟不是大爷,只是一个身无分文的过客。
所以,小二摸清了他的底细后,立刻变了脸。
这脸色,确然不是好看的。
他也不生气,缓缓地坐在快要塌落的木椅上,斜睨着小二微笑道:“你要赶我走?”
小二当然不会否认。
于是,他的一根手指不见了。
是那根最小的。
安行客还是在笑,笑得春光灿烂,仿佛在看着一出闹剧,这出闹剧的主角也不是他。
他笑道:“你还要赶我走么?”
小二按着尚在淋血的手指,连连摇头,他晓得坐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了,他也知道这次是安行客对他不薄了,削去的是他的小指,倘若是其他的手指被安行客带走的话,就有他受的了。
安行客道:“那也就是说,我可以在你们这家客栈住喽?”
就算给了小二天大的胆,他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安行客点点头,笑道:“那我可以喝杯酒么?”
小二已不见了。
他去抬酒了。
之所以谓之“抬”是因为他要将客栈里所有的酒都拿出来。
可酒未到,人已醉。
让人沉醉的是眼眸。
如秋水的眼眸。
一个离安行客很远的少女的眼眸。
那少女含羞带笑地望着安行客。
安行客醉了,醉在在那深不可测的双眸中。
“她叫什么?”安行客凝视着少女,似自语般地问道。
这句话,虽然不用说是对谁说的了,但已有人争先恐后地回答了。
“她叫简匆匆。”“简匆匆。”...
无数个声音在安行客的耳畔回荡,他只抓住了其中的一个。
“简匆匆。”他沉吟着,眼神丝毫未离开那个叫简匆匆的少女。
那少女的脸蓦地红了,将头深深地埋入桌中。
可那双眸依旧时不时地偷偷地落在安行客的颊上。
安行客感到快乐,也悲伤。
一个行客是注定要拥有悲伤的,虽然他并不希望。
这个故事也注定要以悲剧收尾,安行客亦深知。
他姓安,安于天命的安。
可他生来就不愿安于天命,他要改变天,改变自己。
他握紧了刀,刀鞘残败。
他深深地望着简匆匆,仔细捕捉着她偶尔透射来的目光。
醉人的目光。
酒到了。
他一甩手,“哗啦”一声,所有的酒坛都砸碎了。
小二怔住。
安行客站起身,无视发怔的小二和满地的碎片,指着简匆匆道:“你,跟我来。”
简匆匆的第一个反映就是四处看了看,判断是否是自己。
安行客道:“你,简匆匆,跟我来。”
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简匆匆跟他来了。
溪水边。
秋风拂秋水。
安行客与简匆匆已是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了。
江湖行客哪儿有过多的时间谈情表爱?
他们已从那一望,一句话中了解到了对方的感情和自己的心迹。
于是,溪水边又多了一对恋人。
安行客感受着简匆匆的发丝划过自己的面颊,终于下定决心,道:“我的名字是...”
简匆匆赛雪傲霜的纤指轻轻地按在他无血色的唇上,低语道:“不要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
在一对即将分别而日后又不知何时能相见的恋人面前,名字还重要了么?
安行客望着一湖秋水,那上面映出了简匆匆略带颦眉的面庞,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更紧地揽着简匆匆的肩头。
秋风拂过秋水,一只鸳在孤行。
安行客看了一眼孤鸳,急促地道:“我们回去吧。”
简匆匆仰起头,平静地道:“我看到那只孤鸳了。”
原来,安行客认为鸳鸯单只是不好的征兆,不愿让简匆匆看到,怕她会担心。
简匆匆道:“该来的,我们一定逃不掉。”
这就是命运。
安行客剑眉一扬,道:“不,我相信我们能敌得过命运的。”
简匆匆叹了口气,道:“别,它太强;而你,又是那么的渺小,怎能与它相抗争?”
安行客没有说话。
简匆匆来回地抚着他那残败破旧的刀,心中叹了口气。
她清楚自己的命运,也明白以后的命运。可,她不甘心。
日,西斜。
悄问斜阳,斜阳无语。
血色染红了清澈的湖水,天,渐渐阴沉,笼上一层灰气。
两人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相处就在这秋风秋水孤鸳独行中结束了。
之后,安行客还要继续自己的行客之旅,一大清早他就带上了他那破旧的刀出发了。
当晨曦普照大地,人们开始一天的生活时,简匆匆也沿着条条的石子路,向密林中走去。
她的步履是那么的娇弱,而路又是那么的迢远。
她终于到了密林。
有一个人已先到。
那人一见简匆匆,立即恭敬地道:“属下已查明那个凶手是谁。”
简匆匆微微一笑:“办得不错,是谁?”
那人道:“他的名字叫安行客,来历门派不明,善是刀。”
“刀?”简匆匆心头一凛,又立即安慰自己:不,不会是他,一定是另外一个人。转而道:“好的,你立即去办,无论怎样,总之不能留下不该留下的人。”
“是。”那人得令,跃出密林。
他是去执行任务,他的轻功卷起阵阵风尘。
简匆匆又抬起脚,只不过,她这次的速度快了许多。
凌风而飞,落叶纷纷。
她又到了溪水边。
她凝视着溪水,清澈的水上残留着他的笑颜。
她的脸上展出一片红晕。
秋风又拂起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