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拉克滞留的日子

时间: 2005-11-20 00:00:00 来源:  点击: 0

序言:这是一段经历,是来自地狱的报告,每一个字都浸透了灰色的血液,以及流荡风沙的扑打,它是用血与火,生命与现实谱写的人类最残酷的风景。归国以来,每当我行走在人群里,我都感觉到亲人的幸福,朋友的温情,生活的美好;而夜深人静的暮色里,我又总是掩遮不住对异国这一段炼狱般生存人群的遐思;掩首迷离的日子,总是在催促着我,击打着我的灵魂,震撼着,鞭策着心灵的感应器官,促使我把一切都告诉给祖国的亲人们。

进入三月中旬,伊拉克的局势是一天紧张一天,战争的阴云已经笼罩着波斯湾延伸的两河流域的泥土,就像大雨欲来,密布的积雨云排山倒海,催动着古老沙漠的劲草,“沙啦啦”的声音恐怖着这片原始而又现代的空间。

20日下午,当灰色的天空睁开醉眼朦胧的罅隙,中心的人员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我们记者站的三个同行,因为等待信息而聚集在空旷的三楼办公室里有一打没一打地乱侃,以掩饰内心的慌乱。就像这慌乱的城市用静静的走动,来遮掩它对战争的恐惧一样,微妙得让人心律加速,而完成竟然是悄无声息,似乎是股市操盘手运作,对一切都那么了无痕迹,进行得又那么紧锣密鼓,给人一种火山即将爆发的刹那,山口的村庄里依然熟睡着善良的感觉。

中心就坐落在巴士拉的北端,前面的绿色大门正对着大街,像一只眼睛注视着整个城市的动静,而开启的电动门,又似乎是疲惫的,惊扰的大街仿佛渲染情绪似的刺激着,不忍心再看这困扰麋鹿的情态,悲哀那无可挽回的开弓之箭。沥沥淅淅的雨开始飘洒,点缀着午后的风景,温带大陆性气候的巴士拉,笼罩在烟雨蒙蒙的斜风里,这使过路的行人更加速了匆匆的影子。路灯还没有亮,电信大厦的红色信号鬼眼睛似的眨巴着,似乎在开大街空旷的玩笑,幽默似的掩遮着羞涩的小脸,注视着动静里的每一个细节。

一辆宝马驶来,黑色的影子,像大海里的浮萍,忽悠着坚硬的躯体,“嘎吱”停在中心的大门前,似乎等待着肃严的卫兵注目礼,又好象犹豫停放位置的适合度,静静的,好像忘记了声音的释放。抑或是雨意的扩张,扩张的情绪掩埋了一切的问候,似乎乘车的人不能再等待,感觉到静的不适,或者根本就是自然,自然而然的自然驱使。不锈钢的车门已经打开,很快的,雨水早已沿着咖啡的玻璃流向车门的把手,湿漉漉的,透着酒醉似的晃动,滴落在坚实的水泥汀上的水洼里,凝聚成一束,不,应该是一杯,抑或就是一洼溪流。

当那只脚踏在硬硬的水泥地上的时候,从卫兵眼里的疑惑中似乎才发觉下车人的不谐和,然而车子已经悄然而逝,溅起的淡淡水花真实地打在那双似乎刚刚从商场购买的黑色军用皮鞋上,击落一点一片的痕迹,仿佛又在证实着什么。卫兵没有说什么,感觉里好像流露淡淡的思索,匆忙着梳理似的,犹豫地举起并不标准的手,斜斜地行了一个迷茫的军礼。铁弋感觉里俨然流露不出什么警示,抑或根本就没有注意,或许心理上就没有这个习惯,只是用一只手放在眼上打着眼罩,一只手紧紧地加着一个黑色的皮包,狼狈地匆匆朝里走,向着宾舍的红色地毯,感觉里就仿佛收工回家的匠人。他的确穿得太普通了,普通得连空气都凝固着,研化不开,更不用说卫兵眼睛背后的迷惑了。幸亏还有一双睿智的目光,掩遮着那憨厚里的沧桑,沧桑里的灵气,否则卫兵可能就要出面询问了。

抑或是紧张,似乎又不是,然而铁弋毕竟与大门的玻璃亲切地交流了一下额头。他笑了笑,不自然地笑了笑,像对老朋友打招呼似的嘟囔着:“嘿嘿,还欺生哩。”一边似乎准备用那只依然遮着眼睛的手推开玻璃门,然而,反应特快的服务小姐已经帮他完成了这项程序,在甜甜脆脆的“请进”燕语里把那双带着水花的皮鞋踏踩在干净的地毯上,还特有劲般得跺跺,似乎特自然似的,抑或根本就不知道规矩。但是服务员小姐竟然没有劝阻,依然礼貌地点点微笑的脸,连头似乎都没有动,转动的只有眼睛,以及那热热的情态。

“先生,是来接他们的吗?”小姐的问候已经响在耳旁,传递在热浪的暖气里,铁弋还在蹭脚上的水迹。

“是的。”铁弋的语言特简单,就像他自己的装束,简单的很直接,像一种透明的液体。

“先生,请跟我来。”一个小姐,刚毕业服务生的年龄,白里透红的脸上流淌着笑意,不自觉地感染着客人的情绪。铁弋没有再说话,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干什么事情,总是喜欢做,动手,动腿,动脑子,从来把语言看的特金贵,就像守财奴泼留希金对待自己收集的破烂,葛朗台对待金子一样,吝啬得令人难以置信。幸亏服务员的乖巧,笑意依然地走在铁弋的旁边,将言语的声音完全交付动作,以减少客人的不悦与感觉的不舒服。

“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请打内线电话告诉我们,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满足你的要求,”当铁弋坐在松软的沙发上,着实地颠了几下之后,露出满意情绪的时候,那小姐已经在微笑里离去了,关门的声音是那么轻巧,像行走在地毯上的猫爪,悄无声息,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铁弋笑笑,寻觅着自己的失态,终于发觉房间的设施足以弥补自己的情绪,才颔首朝纯净水机子走去。他的确有点干渴,痒痒的喉头,涩涩的舌头,唾液的粘丝,都似乎在说明着什么。铁弋抽烟特凶,一天两三盒的水平,经济状况下的劣质烟雾熏烤着,苦涩就在舌苔上扎下根,永久地居住下来,至于有没有向肠胃发展,那是不得而知的事情。因而他特喜欢喝水,白开水似乎是稀释黏液与苦涩的最佳溶剂,与他喜欢抽烟一样就不自不觉间与H2O结下了因缘,以至渐渐形成习惯与爱好,只要一休闲下来,不自觉的就走向饮水机子,毫不客气地喝了一气,以缓解内心的情绪。

杯子是纸做的,圆锥形的躯体盛满纯净水,像一个晶莹剔透的光柱,掩藏在白色的摇曳灯光下。铁弋似乎喝得很不客气,一点儿珍惜的概念也没有流露,就像对待日常的自来水索取一样,猛喝猛灌,完全不顾忌纸杯的感受,进行着自我情绪的裸露。一气水灌完,铁弋又灌了一气,以至真的从感觉上尽了兴致,才将杯子放回茶盘子,点燃一支香烟,斜躺在柔软宽大的座垫里,自然而然地拉开厚厚的红花浴巾,盖在踢落鞋子的脚与腿上,拽一拽,又覆盖在胸脯,吞吐着飘渺的烟雾,默默地陷入沉思。

长途跋涉后的铁弋,在办公室做了很短暂的休息,还没有等疲惫的情绪散尽就把中心剩余的人员召集在会议室里。当然我们三个也在应召之列,作为文化参赞的铁弋,这是他应尽的责任。

人员很快散坐在会议室,因为大部分都已经撤离,人很少,服务员也被叫来参加,以增加些许的人气。会议室设在二楼,这是一幢西方建筑,典型的伊斯兰模式,高高大大的白色柱子有规则地散落,雕花的圆形脊顶上装饰着严肃的灯光,摇曳的光线贼头贼脑地乱撞,扑打着满脸疑问的人们,透出一种无形的落寞氛围。

地毯是猩红的伊朗生产的驼绒手工制作,平时保持的整洁里,似乎在暗示着昔日的辉煌。铁弋喝一口水,不自觉地轻轻抽了下手里燃过一半,而始终未得照顾的雪茄。他抽不惯这种烟,在祖国养成的习惯,总是喜欢那白白的烟卷,透明似的给人一种雅致的感觉;本来人生都够灰色的了,再加上这暗色的棍棒,交加的应该是更加浑浊的情绪。

铁弋说的特简单,雪茄还没有燃尽的样子,人们就散去收拾行李了。其实,大家什么都明白,特别是对于像我们这些搞新闻工作的记者,局势的严肃性即使他不涉及一个字,大家也已经像了解自己口袋里装了多少钱,袖子里有几个手指头一样,而想要知道的也就是那么一句话,不,应该是一个字——“走”抑或是“留”。

服务员里有几个土著人,这些古老的美索不达米亚人对宗教特虔诚,当他们发现我们已经做好完全撤离的准备时,眼睛里流露出不舍的情绪。抑或是看着不可挽回吧,就邀请我们参加晚上祭祀神灵的活动,本来我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虽然出国时间这么久了,对阿拉伯民族的风俗逐渐熏陶与感染,但骨子里总是拒绝,特别是对他们虔诚的神色,我可不愿意拿自己的灵魂开玩笑,自己给自己的心情添堵。然而,入乡随俗的感觉又不想得罪这些好客土著的热情,况且时间还允许,现在并没有什么事情急需要做,距离出发完全可以自己放松一下,更何况朋友们都去的,空空的只留下自己的影子,那也是自己所不喜欢的。

因为局势紧张,部队已经驻扎在巴士拉,祭祀神灵也只好简单进行,地点的选择也便从教堂改在了会议室,这是经过中心同意的,土著的服务员做得也很好。 祭祀神灵的程序分为进贡和献祭。美索不达米亚人认为,人们的一切都是仰仗神灵,要得到神灵的赐予,就必须虔诚地供奉他们以讨其欢心。进贡是表达忠心的第一步。在美索不达米亚人的宗教观念里,神和普通人一样,需要吃穿住行,高兴了可能也要结婚生孩子。所以,人们日常生活的需要就是神的需要。进贡的供品也是人们平时生活的必需品,主要是食物、饮料、牲畜和油等。供品的多少表示人们对神灵的态度,自然是多多益善。

他们进贡的是太阳神沙玛什,虽然是战争的阴云低落了土著的情绪,生活用品也紧张,但供品准备的却很丰盛:一只成熟的肥公羊、几尾清洁水里的鱼、天空中的鸟、公鸡、鸽子,厨房里找来的洋葱、椰枣、白色的无花果、啤酒、蜂黄油、奶油、牛奶等。

最热闹的就是献祭仪式了,从教堂里请来的祭司在完成了祭祀之后,就像过狂欢节一样,进行通宵达旦的狂欢,最有意思的化装舞会,明灭的灯火,舒缓的音乐,寓意的节奏,就像真的神灵一样,表演着人类最优美原始的动作,让人们暂时忘记了即将降临的战争梦魇,回归人类对美好幸福生活的追求与向往。

然而美军101空降师已经出动,战争的硝烟即将在这片美丽而富饶的古老土地上蔓延,用血与火毁灭这善良与文明,我知道。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但被打开,魔鬼就会自然地涌出一样,再好的愿望也会化为乌有,弱小与善良的希冀将被凶猛与野蛮的疯狂吞噬与毁灭。

为了不被人们打扰,我们是在3月21日的黎明前出发的。这一天伊拉克的天空里出现了沙尘暴,滚滚的黄沙弥漫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这是谁也不曾预料的,即使是美国人布什与鲍威尔也不能,虽然他们就在这一天对波斯湾阿拉伯民族的伊拉克发动了战争。

让铁弋参赞为我们当司机,是我们没有想到的,记者站有自己的车,专用采访的那种车,然而需要拉东西与服务人员,解决的方法也就只有搭铁参赞的便车。铁参赞没有架子,不像国内那些官僚,虽然他的职位比那些人的要高得多。

在车上一直坐着,由于前一天晚上的狂欢与疲惫,软绵绵的感觉里,似乎只是车子在行驶,时间却是停滞不动的,仿佛永远还是夜晚。大街上的人们,总感觉是在涌动,是习惯使然,抑或是别的原因,一切似乎都没有解释的必要。因为空空的货摊上,大门似乎永远是关闭的,货柜甚至都上了锁,到处是空旷与垃圾,在风沙里飘荡的纸屑,抑或是包装袋子什么的,让人感觉似乎久已无人打扫。这里没有什么买卖可做,只有持枪的士兵与流荡的市民,懒散的,无意的游弋着,等待着什么。这或许就是当时的状态,也可能是意念里根本没有什么显示的痕迹与印象。

坐我身旁的是中青社的小曹记者,黑黑的皮肤,眼睛透着坚毅的逡巡,扫描仪似的在我脸上晃动,弄得我特在意,似乎我会为她的感觉生存似的,其实,在我依稀的记忆里,确确实实所显示的,就是当时那瑟缩街头的老人,污水里玩耍的儿童,匆匆行走的妇女。他们在那里默默地责怪上帝,不,应该是祈祷默罕穆德,不说一句话,这些感觉只是呈现在那眼睛的深处,抑或残存在灵魂的背后。

或许是经历过封锁之后的残酷记忆吧,街头上人们兜售的东西似乎永远是无人需要,也无人问津的,假如假花,玻璃球什么的,因为人们所要求的好象是生活里必不可少的物事,一块面包什么的,即使不是奶油的也好,肮脏发酶的也好,那可比这不实用的假花好得多。

车子即将出城了,守卫的士兵特尊重的样子,但眼睛里似乎有一些迷离与蔑视,这只有感觉,似乎是没有办法证明的,因为谁都不愿说破,无论是士兵,还是我们自己。坐在车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心里沉甸甸的,似乎还遮掩着一层淡淡的无奈与自嘲,赧颜的那种,对自尊绝对有关系的一种感应的羞涩。背后的巴士拉已经遁去,只剩下茫茫的一片,抑或根本就不存在似的,渐渐地形成一个黑点,慢慢消失在沙雾笼罩的旷野里,抖落着雨似的细沙。在我们的前面是一辆空空的大卡车,车箱特长的那种,牌子没有看清楚,感觉里应该是运输车,然而车箱里似乎没有装载什么东西,辘辘的车轮在轰炸后的公路上颠簸着,扬起滚滚尘埃,在沙尘暴的涤荡里仿佛飘摇的小舟,给人一种浮萍的感觉。公路的柏油路基上,总是残存着让人难受的坑洼,那是飞机轰炸的杰作,就像荒芜的月球上,点缀的那些无情的黑点,给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记忆里散落一幅困惑的风景。

我们总算是挡在前面的卡车。铁弋参赞的驾驶技术相当好,在这样的路面上超车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而参赞做到了,缓缓徐徐的,不紧不慢的自然超越,给人一种舒缓有余的感觉,这让我产生一种优越感,很庆幸参赞的技术,否则就会涉及情绪的沮丧,拉长旅途的忍耐与疲惫。和参赞坐在一排的大刘记者已经大酣,拥挤在我身旁的小曹记者也伏在我的肩膀上微颔着眼睛养神,这可能是昨天晚上过于兴奋,情绪支付过度的缘故。

一阵颠簸与风沙过后,我也感觉到精神的疲惫,意外地与小曹记者相拥,支撑点的作用又不允许自己放松,只好保持着精力,绷紧疲惫的神经,以掩饰下意识里残存的感情冲动,闹出不必要的笑话。小曹记者是我们中间的唯一女性,我喜欢叫她兔子,因为兔是她的属相,虽然她不白,行动也不那么敏捷,但我喜欢这样称呼,她也乐意接受,她说自己是一只野兔子,不喜欢孤独,恋群,特符合兔子恋窝的天性。她已经离开家很久了,从去年来伊拉克,到现在一直没有回去一次。她喜欢自己的丈夫,特别是那正在一所重点中学里的儿子,十六岁的小帅哥,是她特别依恋的感情归宿。我们的感情很好,她喜欢与我合作,就像我喜欢与她在一起一样,然而感情的发展也只能保持在“喜欢”上,就像北京人喜欢故宫,故宫也喜欢容纳北京人一样,所残存的只能是喜欢,不可能是占有,这就是人类感情脆弱的地方。记得有一次采访归来,我们坐在一个酒吧里喝酒,抑或是离家太久,性的原始冲动压抑过多的缘故吧,醉眼朦胧里,我似乎感觉自己的情愫渐渐地骚动,迷惑间仿佛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动作。小曹很生气的样子,我的向梦魇滑落情绪也顿时收缰,尴尬地不敢与她对视。回记者站的路上,她给我讲述了她在《周末日报》做记者的一段:那是一个很好的搭档,刚刚生产后的她,丈夫已经去地质队上班,家庭的重担似乎因为儿子的出世而加重,生活的重负有时真的让她难以应付,特别是产后的虚弱,煤气罐这样的体力活计对于她是相当艰难的。搭档就自然地帮忙,抑或是生活的接触过多的缘故吧,一个阴雨的晚上,竟然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一幕,她很愤怒,让他跪在地上,忏悔的泪水浸透了家里客厅的地毯,然而,小曹没有原谅他,很快地她就从《周末日报》走出,到另一个单位报到,彻底与搭档断绝了来往。在小曹给我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情绪特激动,似乎在告诉我,她的感情决不允许亵渎。

现在,小曹躺在我的身上,用体温感染着我落寞的情绪,让我飘零的心绪找回些许的慰藉。我知道她现在的依附是太疲劳的缘故,与感情似乎没有什么关系,虽然人性的自然,我的感觉里仿佛有一只挠动情绪的手在翻动,但我依然不敢亵渎自己的情愫,我明白友谊与爱情的区别。风沙刮来又吹去,过往的车辆与行人把细细的黄沙采集与丢落,一路带往北方,就像遥远的记忆,绵延的感觉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起作用。

突然,在通往阿马拉的交叉路口,一辆汽车向我们的汽车冲来,铁参赞左躲右避,但是未能阻止它停下来,装载炸药的汽车在我们前面爆炸,看上去就像是自杀性袭击。这或许是意外,抑或是事故,然而,不管怎么说,我们的汽车就像那辆爆炸的汽车一样,龟缩在路旁不动了,像一个僵死的蠢物,在情绪上招惹着大家的气愤。

铁弋参赞 被汽车爆炸后飞溅的碎片击伤,惊醒的小曹记者拿出急救包为他包扎,轻柔的动作,有节奏的像催眠曲,这使流淌鲜血不止的铁参赞精神上免受许多痛苦,虽然他始终是皱着眉头,发怒的眼睛配合着急促的喘息,像一只即将暴怒的狮子,但他没有吭声,一点声音也没有,就像沉默的火山。

大家都从车上走下来,聚集一会儿后又自然地散开,就像空中的伊拉克沙漠蚊蝇。然而这种伊拉克沙漠苍蝇是招惹不得的,不像我们人那么善良与软弱,一但被它们叮咬,就有可能会患上一种被称作是“巴格达疖子”的利什曼怪病,而这种病有6个月的潜伏期,当时连一点症状也没有。而一但被带有鞭毛的原生动物,通过吸血的伊拉克沙漠苍蝇传到到人体上,该病会引起皮肤溃烂、发烧,如果患者得不到有效治疗,还会被毁容。伊拉克的沙漠苍蝇在炎热的天气中非常活跃,3月下旬,也是沙漠苍蝇活跃的时期,我们虽然配备了大量的杀虫剂和蚊帐,但是现在的情况是我们根本就忘了携带这些“特殊装备”,只能被沙漠苍蝇活活地叮咬。

于是,我们开始躲避,离开公路与沙漠,到附近的村子里去。再说,铁弋参赞的伤需要治疗,沙尘暴里的联军已经展开磁场干扰,通信设备的作用瞬间已经化为乌有,虽然似乎对伊拉克的军队丝毫没有产生打击效果。

狼狈的行色匆匆引起了伊拉克民兵的警惕,在我们走进村子的路口,遭到了爱国民兵的严厉盘查,幸亏我们的土著语言还过得去,在喊了几声“萨达姆”之后,才终于被放进了村子。

这是一座刚刚遭受战火摧残的遗址,抑或是联军的失误或不经意造成的,炸弹遗留下的痕迹还崭新地裸露在人们的视野,断壁残垣的建筑物还没有从惊恐中苏醒过来,偶尔的地方依然冒着清晰的细烟,袅袅地在空中升腾,仿佛像人类的灵魂,抑或是自然的展示,证明着刚刚发生在这里的凄惨故事。我们行走在冷落的街道上,激动得呼吸急促,心冬冬地跳,匆匆的脚步掩饰着内心的慌乱与紧张。小曹的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汗津津的手心,冰凉的指关节触动着我的神经,我感觉到了她的反常,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因素,都在显示着她的惊惧与胆怯,这不应该是她的作风与举动。

大街上摆放着几具用白布缠裹的尸体,当地居民的神色里似乎正在质疑联军对无辜路人的胡乱扫射与轰炸,因为死者多数是平民,有一个竟然是未成年的儿童,瘦瘦的躯体似乎诉说着自己的不幸,嶙峋的肋骨又仿佛控诉着这个世界的不公平。

街道是肮脏的,像一个简易得不能再简易的贫民窟,然而尸体上覆盖的伊拉克国旗是崭新的,干净醒目的颜色下是居民们献的玫瑰花。伊拉克民兵开始向天鸣枪,以示悼念与悲痛。我们夹杂在居民里,似乎就是送葬者,心里展露的仿佛就是伊拉克民族的心理,这种感觉一直到我们来到村子医院的门前,依然没有消逝与隐藏。我看到小曹记者的脸色腊白,像风干的木乃伊,抚摩一下自己的脸颊,似乎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小刘记者去按的门铃,但没有人应声,他于是又按了一下,还是没有人来开门。他焦急不安地连连按了几下,等按到不知是几次的时候,才听到门里有人卸下门闩与铁链。开门的是一个阿拉伯男佣,胖胖的嘴唇反复唠叨着“封锁”、“紧张”、“短缺”几个字眼,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当我们掏出证件与钱币时,他才绽露出唏嘘的神色,同意为铁参赞治疗。治疗室里已经躺着几个被炸伤的伊拉克居民,扭曲的灰色面孔里流露出痛苦,这或许是缺乏医药的原因。抑或是病人的呻吟牵动了铁参赞的痛楚吧,他的眉头皱得似乎更紧了,不自觉间还“哼哼”了几下。

大概是沙尘暴造成的不卫生的缘故,小曹记者为铁参赞包扎的纱布早已变了颜色,就连纱布下面白白的药棉也退化为灰色,暗褐的血迹染得硬硬的,让医生的视力也无法判定,到底怎么处理为合适的抉择,最后不得不借用剪刀的威力,把纱布与药棉一层层的慢慢剪开,方才显露出那受伤的创处。可能是小曹对医疗卫生的生疏,抑或根本就是沙尘裹藏细菌的侵袭,再就是铁参赞对伊拉克细菌的排它力抵御的微弱,不管是什么缘故吧,反正是伤口红肿,开始发炎,细细的脉管四处扩散着暗红的线,像炸开的血球,放射着毒素的蔓延。

.铁弋开始说胡话,这可能是点滴输液麻醉药的作用,抑或也是放松心态,危机感过去,从心理上减压的缘故,潜意识里的东西,一但在适宜的温度与氛围,就会像雨后的野草一样发疯似的滋长,延续着自然的情绪。胡话与呢喃交织着,连动着身旁伤残的伊拉克居民的呻吟,发泄般的放射出来,给医院和平的环境注入一种恐惧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里,萦绕着大家的脑际,缠夹着对自然的厌恶与畏惧,释放着无奈与悲哀的凄凉。

小刘的神色里是块状的木然,盯盯的眼神注视着受伤的人们,偶尔发出一两声不经意的“啊”,抑或掩口葫芦,傻呆呆的样子杵在病床前,连坐下的意识也寻觅不到。小曹的表情还是那样的惊恐,她的手依然在我的手里缠绕,时时地流着凉凉的汗意,提醒着她的失常。

我发现自己很孤独,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莫名落寞的感觉。我不怪罪任何人,那些朋友们,不知怎么的就似乎变得平庸了,他们失落了自己的世界,也失落了人类的智慧。在我的印象痕迹里,他们的个性与聪明要鲜活得多。看来,过去我对他们估计过高。

过去,和平的秩序允许他们想入非非,拿信仰与个性做所谓无聊的标新立异。他们过着自由闲散的生活,指点江山、针砭时弊,在那种情况下,是多么容易把这些当成他们的真实面目和独特个性。可是当暴风雨横扫社会大海的时候,就像海鸥与海燕一样区别开来,他们转眼就失去了光彩,毫无遗憾地放弃自己的思维与理念,看来他们其实从来就没有过独立的思维与理念。

我终于把一支香烟点燃了,虽然我平时并不喜欢抽烟,医生也竭力禁止,但我还是在自己的意志坚持下点燃了。小曹奇怪地看着我怪异的举动,医生似乎也没有再说什么。现在,我只是对陌生与新奇感到亲切,就像这烟卷,那袅袅升腾的烟圈,像思维,像理念,像灵魂。

晚饭毕竟还是要吃的,就像呼吸氧气一样,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看来,既然是人类,想更改这个观念,似乎已经可能,就像白天与黑夜一样存在在那里。

在这饥荒的封锁年月,一只鸡似乎得来的并不容易,然而当我告诉那个阿拉伯男佣愿意出五倍的价钱时,他就爽快地答应了。鸡是在一个居民的家里买来的,瘦瘦的,不肥,然而在这个特殊的季节,已经应该是稀世佳肴。

男佣开始宰鸡,因为缺乏水的原因,“叭叭”拔鸡毛的声音不时地从厨房传出,逗引着我们的食欲。医生把酒精兑进毛玻璃塞的药瓶里,用蒸馏水稀释,很娴熟的样子,似乎在告诉我们,他这个工作做得很有经验,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面包是从村子里买来的,钱是医生出的,量很少,就着鸡肉吃,再喝酒,好象也没有什么欠缺,但毕竟在食欲上大为减色,甚至让人感到气恼,那不是因为面包的缘故,而是喝的那兑水的酒精,掺的蒸馏水有时浓了,有时稀了,全凭感觉的掺兑,发现实在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饮用浓度不同的酒,比喝同一浓度的烈酒,更容易醉人。

最使人不快的是,这喝酒的感觉与当时的条件太悬殊。窗外是静悄悄的,黑漆漆的院落里,偶尔传来呻吟声,像来自地狱的挤压,给酒精的浓度增加了几分不快的色彩,这不由得令人黯然。

当我和小曹记者走在去旅馆的大街上的时候,夜幕似乎早已变得深沉起来。小刘记者愿意陪伴铁参赞,而医院里又不允许留下三个人,我们也就只好走在寂寞的大街上,去为晚上的栖息去寻觅。

沙尘暴下的伊拉克村庄似乎是白昼与夜晚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偶尔的流星在寂寥的天空迅速地划过,留下一道水磨石上的痕迹,仿佛在证实着夜色的真实。联军的飞机好像飞得更勤快,掷下的炸弹似乎也更没有了准确度,总是丢三落四地在乡间的泥土地上,抑或居民的建筑物上爆炸,让人怀疑这炸弹的价值与质量。

街上已经没有了人的走动,连昆虫的痕迹也没有,整个古老的土地似乎在患疾病或者瘟疫,显示着死亡阴影的征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在我记忆的收索键的点击上,现在的时间,应该是这些美索不达米亚人最快乐温馨的时刻,走动的走动,聊天的聊天,抑或还有篝火舞蹈的乐子。伊拉克的椰枣很好吃,我想。四处逡巡一下,似乎再也没有寻找的必要,连那最能体现人气的灯火仿佛也免了,如果再去探求什么椰枣,那恐怕是最让人感到笑话的幽默了。

旅馆有点像无人管理的疯人院。空空荡荡,乱七八糟,楼梯与走廊上似乎没有下脚的地方。我是在一个趔趄间看到老板的,那是一个胖胖的,看不清楚年龄的伊拉克妇女,因为是夜晚,顶在头上的纱巾已经除下,漆黑的夜色里,只能让我感觉她是一个老老的女人。因为战争期间断电、停水的缘故,老板给我们找来半截蜡烛,然而她告诉我们,千万不要老点着,飞机是有眼睛的,特别是对于夜色笼罩下的火光。我谢了她的好意,其实这些常识我早已明白,那政府宣传里,已经是非常熟悉的了。我没有与她说过多的话,因为凭猜测就可以感觉到的事情,是没有必要再去用语言证实的。比如说,旅馆里没有出现男人的问题,那不是没有,就是去参加了民兵,如果再去问这令人伤感的话题,似乎那是再蠢笨不及的事情。我没有愚蠢到这样的地步,当然我也就不会去问这些无聊的话。

真想冲一个凉水澡,我感觉热带沙漠的风尘已经厚厚地在我身上结了一层盔甲,像疖子一样影响着自己的情绪,然而不能。哪怕洗洗脸上的灰尘也可以,然而我知道,那也是不可能的。我深悉当地水的含义,特别是在这特殊的时期,水的意义似乎又加了一个砝码。小曹记者已经用饮用的水浸湿了毛巾擦了脸,我也只好学她那样做。本来她是住在另一个房间的,这里的房间很多,也很宽敞,然而她竟然把自己的毛毯拿到我房间里来了。我没有拒绝,我明白她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只不过是因为害怕,抑或是心理的恐惧。一个女人在经历过生死的考验,与刚刚接触过居民的死亡,对于生命的含义又有了一番亲身感受的时候,产生这样的行为,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

从那间不整洁的房间里向大窗子外面望去,可以感觉窗外的古老与空旷。在这些疯狂的日子里,旷野似乎已经不再是那个真实的旷野,村庄也仿佛不再是那个真实的村庄,而是夜里噩梦中所见到的村庄与旷野,使人感到狰狞与可怕。我很疲惫,但我不想休息,更不想探求窗外那不可知的东西。我担心在我睡去后的无意识的刹那,自己的灵魂抑或肉体会随着造物主的遗忘或不经意,把我消失得没有了痕迹,我相信自己的这个感觉。似乎小曹记者也是这样思维的,我分明读懂了她那眼睛背后的深层次的游移,以及是灵魂与灵魂的谈话与交媾。

我的动作似乎在震撼着自己的心灵,影响着小曹的心绪,这使一向冷静而诙谐的我很苦恼。小曹已经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在我与她相识的记忆里,这似乎就是她的必修课,看来,她今天是想在那段蜡烛的余辉下完成自己严肃的使命。她并不见老,四十一岁的风雨,仿佛并没有斑驳她的神采,无意,比起当前所发生的重大事故,她显得逊色,她的光彩被战争遮掩了,这给我的记忆留下深刻的印象。

其实呢,一年多的交往,既有过激烈兴奋的交流,也有过默然相对的沉默。虽然过去的一切都获得重生似的浮现与创造,记忆的情景也涌上脑际,但一谈到文学,生活与创作,似乎就只剩下力量与气质的相近。然而,我感觉,在这样的一个夜色朦胧的房间里,那种感觉与情绪恐怕是再也寻觅不着。

我讨厌自己的不大度。近年来,从来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思考生活、人生与创作的魅力,那创作使命的本质似乎就是像今天感觉的那么快意和淋漓。我试图与她谈文学,谈创作,谈人生与命运的使然,而她仿佛失去了昔日的灵性与天分,一付小资女人的神色,注意力完全聚集在自己的头发里,这使我的情绪感到很尴尬。

她开始给我谈她的丈夫与儿子,母亲与婆婆,以致生活里的点点滴滴,像梳理自己的头发那么细致,一根一根的慢慢输理,仿佛把记忆当作头发,悄悄地牵引出来,又渐渐地保存在萦绕的脑际里。我厌恶她这样的谈话方式,我感觉到了详尽的折磨。我抓耳挠腮地在房间走动,或者走到窗前,默默地用手指击打着玻璃,惊讶着自己的耐性。

我始终认为自己是女性的客人,情愿自外于女人。我需要的是一片净土,一个属于自己的创作空间,哪怕像避世的浮图,这或许就是自己的向往。抑或开一个政治沙龙,激烈得一塌糊涂也好,我知道,那是一个女性所不愿涉及的。女人需要的是安静与温情。

我开始厌恶这寂寥的夜色与安静的旷野,讨厌这寂寞与感觉的孤独。而这些,小曹记者似乎已经也感觉到了,这更加增加了我的尴尬与愤怒。

在蜡烛摇曳的光亮即将熄灭的时候,小曹记者像真的兔子似的,悄无声息地迅速钻进我的毛毯下,这是我未曾想到的事情,她让我感到些许的慌乱,并且联想到那自然里野兔子的个性。

“我怕。”小曹用凉凉的身体与声音解释自己的行动。

“我明白。”回答的似乎勉强,声带的震动发出抖颤,像风中摇摆的荷叶觳觫着单薄的身子,在空中孤零零地摇曳。

“我知道你的想法,可能会看不起我。”她扭动一下有点发热的身子,似乎在调整自己的情绪,给自己的荒诞寻找一个合适的归宿。

“没有。”我的灵魂仿佛脱壳而去,远离肉体的刹那,是自然与灵魂的对话,好像自己身旁躺着的不再是一个活脱脱的肉体,而是自己另一个飘忽的灵魂。

“假如我明天也像那些居民一样死去,我的灵魂似乎也会在游荡中找不到离去的理由。”

“我们已经是死一次的人了。”

“我白天好像一直在冥府的门口徘徊,悸栗的心似乎总是与魔鬼打着生死的交道。”

“我也是,虽然我表现出来的似乎很自然,很坚强,然而我明白自己的情绪与心情。”

“我想我的儿子与亲人,那故乡的声音似乎总是在我的脑际里萦绕。”

“我也是的。一个正常的人,在生死玄关面前好像总是寻觅自己最亲切温馨的记忆。”

“我总是压抑自己,用道德与理法。”

“我也是。”

“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周末日报》吗?”

“知道。你不是因为拒绝那个爱你的搭档吗?”

“不是,是我发觉自己竟然也爱上了自己的搭档。”

“那为什么让他那么难堪?”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样做的原因,但是我知道,假如他再进一步的动作,胆子再大一点,我可能会做的就不是那样的结果。”

“我明白。”

“我渴望爱,就像我思念自己的丈夫,然而丈夫做的工作不允许我们在一起。这也是我请求来伊拉克的原因。”

“我知道。”当小曹呢喃着自己的心声,念叨着自己灵魂的漫游的时候,我的思绪也像大海里的浮萍,似乎更像漂游在汪洋中的孤舟,而自己就是那浮萍上的蜉蝣,舟子上的笠翁。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现在对性特别的渴望。”

“我也是。”

“战争与死亡让人改变固有的心态。”

“我知道。”

“我不想在自己身后的时候,后悔自己对不起自己。”

“我明白。”

“我希望自己的灵魂在原野浮荡的时候,是自由的,与自然能和谐地存在。”

“我也是。”

“我真愿意自己能按照自己的意志,真实地生存一次。”

“我也是。”

“我好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但我知道自己的拘谨影响了自己愿望的实现。”

“我知道。”

“我向往原始,虽然那里透露的不乏充满野蛮。”

“我明白。”

“我今天的感觉似乎离不开男人坚实的胸膛。”

“我知道。”

“我希望得到爱的抚慰。”

“我也是。”

“我希望自己在离开这个红尘的时候再也没有遗憾。”

“我知道。”

对于她灵魂游移似的语言,我仿佛像从地缝里飘进自己的思维,我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木呐,那么的愚笨,那么的自然。小曹似乎也感觉到什么,情绪里好像挣扎着,总是试图挣脱什么羁绊,用滚烫的脸摩挲着我热热的胸膛。我感觉这就像现在沙尘暴里的气息,有一颗青春的心在骚动,一种温馨,一种幸福,牵动着向往的脚步,悄悄走进生命的迷谷。我感觉自己躯体下是春天萌动的土地,夹带着晶莹花露那体温的痕迹,那感觉就像澎湃的潮涌荡漾着飘渺的彩蝶,让迷离欢呼邀集自然的河流, 悄悄打扰着原始的情绪。热热的情绪 走过,那一片芳香的戚凄,我似乎用灵魂拣起爱的书页。匆匆,像梦里渐渐滑落; 潮汐,朦胧的雾依然。感觉里夜色走过的影子,像冥入荒芜的潘多拉,潺潺,流入心底, 像一片飘荡的云彩。于是,我挥挥手将爱的情绪兜售,每一个肉体笼罩的细胞盈满强劲的荷尔蒙。于是, 默默地喊一声,我那生命的再现的迤俪!

我似乎发现这平静中孕育沧桑,沧桑里裹着沉重,生命也许就在这一刻爆裂炸响! 迷离的尘世像瞬间的记忆,荒原里的喧嚣忘却了自己;朦胧的影子在做虚拟的陈述,用感觉呼唤着生命的延续。恰似情感的洪水喋喋,烙印在长青藤枝桠罅隙。 支撑起风儿的情绪, 将感觉悄悄掩藏在心底。用心灵舔舐爱的果酱,去寻觅那秋天的花絮; 蓦然挥手是灵魂冥入,爱的滴落像春天的种子。那感觉又仿佛行走在陌生的小路,用感觉做生命的寻觅。没有冰凉的乍痕,将青青枝桠感染;木然的情绪里笼罩着生命里种下的风景。于是,琵琶再次弹起,像秋天里风的记忆。飘荡着春天的气息,蒲公英似乎开放了,牵着手,垫着命运的小猫爪,行走在承情的四季。哦,一丝雨露悄悄滴落,从春的花季幻化为秋的濡雨。于是,花露竞然绽放,冥入在秋天的夜色,寻觅春天那一颗真实的种子, 就在生命中昨天的夜里。

我感觉颤栗的一瞬是情绪渲染的膨胀,像轻轻的漂浮似乎在空中游荡,又俨然在远离河床的沙砾寻觅爱的花,那波浪与小鱼嬉戏搅动着泥沙;疲惫的相思难以释放自己的情绪,灵魂的交媾感染着莫名的闲愁。那时蝴蝶的踪迹已经消逝,风中簌簌飘落着爱意的雨露,走来的抑或就是那古老的影子,流连在蝴蝶翩飞的午后;感觉迷离的总是自我,用牙齿撕咬着电波的河流。于是,一束洁白的玉兰绽放,就盛开在那盘古荒芜的河床。我发现流丽的阳光照耀着沙砾,玉兰花在觅求汹涌的波浪,抑或是灵魂在与生命交谈,自然空灵的世界里羞涩着河流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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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们起得很晚,抑或因为是沙尘暴持续或者是情绪的缘故,当我们赶往医院的时候,已经清醒的铁弋参赞告诉我们,他已经与大使馆方面取得了联系。听到这个消息,心情舒缓了许多,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不少。我与小曹相视笑笑,感觉到从未有的轻松与开心,只不过小曹的手再也没有放在我的手里,我感觉她是在故意疏远我,以遮掩内心的不安与冲动。

居民的葬礼是在上午举行的,小曹似乎恢复了昔日的勇敢与敏捷,灵气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彩。铁弋参赞同意我们去参加的刹那,我仿佛感觉到小曹那释放情绪似的冲动与激烈。

小刘记者是与我走在一起的,小曹的影子就像生命的蝴蝶飘忽在人群的中间。秩序是由民兵维持的,而在当地伊拉克人向天鸣枪时,人群里似乎口号的呼喊并不一样,争执的感应一但袭击着我的视线,我敏捷的思维马上判断出结果。我抓紧小刘的手,试图寻觅到小曹的踪迹,然而不能,喧嚣的人群愤怒,早已掩遮住小曹记者的身影。

又有人流血,好像那进攻的一方是从野地里冲入的什么游击队似的组合,于是枪战开始,仿佛没有什么文明与野蛮,剩下的只是枪的子弹扫射。参加葬礼的人手里大部分都携带着枪,子弹也都是上足的,顶着镗口的子弹的发射似乎在遇到敌对的时候,是再自然也不过的事情了,就像天要下雨,女人要出嫁一样便利。

一名游击队的头目模样的人头部中枪当场死亡,葬礼上的伊拉克人还不解恨,十几个人跳上游击队来不及开走的车辆高唱赞颂伊拉克前总统萨达姆的歌曲,还有人高呼“打死‘叛徒’”,几分钟后,他们开始焚烧车辆。 伊拉克民兵与居民的袭击让游击队焦头烂额,然而撒腿就跑的游击队却裹走了不少的居民,抢劫了许多村子的财物。

对于目前相对零散和小规模的袭击事件,确实让居民十分头疼,虽然他们使用的武器仅仅是火箭和炸药等普通武器,但是它带给人的危险与精神刺激那是无法诠释的,就像这次袭击的后果难以让我们负重一样,小曹记者就这样无端地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下。

居民里开始出现自杀现象。据说,自沙尘暴与战争爆发以来,村子与邻近的居民已经有几个人自杀,医生告诉我们,心理压抑、艰苦和危险的环境、长时间的紧张氛围等因素,都可能导致心理疾患甚至自杀。看来,这种自杀的迹象可能还会延续下去。

铁弋参赞再也不能够安心地躺在那里,他的毅力似乎很超常。当他知道小曹记者真的失踪的时候,他已经走在村庄里那空旷腌杂的大街上。大使馆传来信息,命令我们就近回国,尽快与联军或者伊拉克军方取得联系,在寻找小曹的问题上,一定要竭力与他们各方配合。

找伊拉克的军方已经不可能,我们早已不知道他们的去向;联军还没有到达,让他们帮忙那是望梅止渴;最终我们能找的也就是那些民兵与居民,因为所谓的游击队也是我们无法联系上的。这一切事情的过程都让我们感到非常的苦恼和沮丧。

现在,我们谁也不知道是“走”或者“留”好了,即使是上级派来车辆,抑或自己寻找到撤离的途径。

小曹记者已经失踪三天,我们决定去阿马拉。理由很简单,那里毕竟是城市,条件应该好一些,这样对铁弋参赞的伤有好处;再说,那里应该秩序好些,距离小曹记者出事的地方也近,容易与地方或者军方取得联系,最先获取信息。

阿马拉的街道似乎也整洁不到哪里去,这抑或是尘土与纸屑飞舞的缘故。太阳已经隐隐约约地开始在穹隆里慢慢露脸,羞涩的面孔总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灰尘像故意找麻烦,在太阳红红的脸蛋上悄悄涂抹一层厚厚的颜色,那是用阿拉伯沙漠的手完成的。大街右边是一个石砌的圆柱大楼,大楼的身旁是一个好几百平方的广场,台阶前投下的硕大房影也是灰色的、不明晰的样子,似乎地上被灰色铺下一块大大的地毯。

小刘是陪着铁参赞去的驻军指挥部,我不喜欢见那些陌生的冷面孔。我似乎感觉自己需要做什么,这样的驱逐般的沉默生活仿佛应该结束了,偶然的灵光一现,灵魂深处的职责感便游说似的走出来,溜达的情绪好像验证着我一个记者的良心与身份。这一切都促使我再也坐不得这猥琐的逃避。是的,我应该做些什么了。

飞机的炸弹又抛下来了,有一颗竟然落在广场旁的那座圆柱大楼身上,这似乎对里面的人员会产生威胁,然而触及人们视线的却只有突然蔓延的大火,以及倒塌的圆柱,原来这楼里的主人像有先见之明似的早已从这楼里搬出,废弃了这曾经令人辉煌荣耀的地方,到地下室里躲避生命去了。荧荧的大火里,我感觉沙尘也能减却火势的进攻,视线下只有一名伊拉克男子奋勇地爬上旗杆,手脚并用加牙叼,把国旗抢救下来的情景。在我那敏感的嗅觉里,我似乎感觉到火势的凄凉与孤单,只好带着抑郁与不安,对着那伊拉克男子拍摄下那孤零零的镜头。

巴士拉的战事进展很顺利,这是小刘跟着铁参赞回来说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我感到特抑郁,没有心思似的愣在那里,长长的抽着烟,好久没有缓过劲来,似乎就像丢失什么东西一样,心里没着没落的,特别不得劲,总有一种压抑的感觉,俨然有一个声音在耳朵旁冥响:完了,完了,又一个,一个什么呢?似乎是意识,抑或是精神,或者是心理,总之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捉崇着我的神经,制造一个莫名的幻觉,恰似那唤作灵魂的东西在冥冥中叨扰着我的情绪。

驻军的不作为是在意料之中的事,现在的阿马拉附近已经不安全,联军的在巴士拉的进展虽然不算太顺利,但老天的佑助毕竟不是像江河日月似的永久,况且在阿马拉郊区发生的袭击事件,所谓的土匪也好,游击队也罢,联军的情报队也可能,但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什么好征兆。特别是那赶来支援的飞机也受到了火力与飞机的攻击与拦截,死亡与受伤的人数日趋增多,这似乎也是驻军不可能派兵帮忙的缘故。

大使馆已经电请了联军,联军的回答很爽快,仿佛特容易做到似的就答应了。然而结果似乎也不如意,在我看来,即使是分析也是这样,联军的答复好像一个外交承诺就俨然是一个人患了感冒,医生给你止痛药,拉肚子给吃奎宁一样,与疾病虽然没有效果,但毕竟开了药方,给病人服了药一样。

这样又忙乱了几天,铁参赞的脸色似乎很憔悴,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伤口也好像没有什么起色,这抑或是情绪的缘故。小刘记者开始承接铁参赞的日常生活,处理一些交接关系,我还是不喜欢这样琐碎的事情,就按照自己的方式,一边到战地去做新闻采访,一边打听着小曹记者的下落,并且还用钱雇佣了几个当地的居民四处去查访,也就是线人的活路。

我深悉有许多像小曹记者这样的人魂断伊拉克,给原本沉重的战争又抹上了一道伤痕。假如真有上帝,大概也只有上帝才真正能够做到完全中立,因为他全知全能。除了上帝,我想任何人不论多么高尚多么聪明,都完全不可能做到这一点。除非你不选择战地记者,如果选择了,就意味着要承担死亡,残废、被俘等种种后果,这是在职业选择时就予以确定的。3月22日 澳大利亚广播公司 保罗*莫兰被 自杀炸弹袭击 身亡,同一天 英国独立电视新闻台 特里*劳埃德在 遭枪击后失踪 的真实消息不能不让我思考。 或许他们的名字冰冷沉重,抑或殉职的记者们音容宛在,他们的眼睛见证了历史,他们的双手记录了真实,但是,他们却永远的留在了伊拉克的土地上。美国著名战地记者罗伯特·卡帕曾说:“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还靠得不够近。”然而,当职业与生命、激情与理性发生碰撞,当炮火与新闻、政治与谎言交织在一起,我们不得不对战争中的传媒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慎重思索。

面对小曹记者的失踪,时间绵延的效果,似乎是让我开始相信命运的组合,探究自然的契机,迷信似的用扑克牌算卦,总是希望那54张纸片发挥巨大的功能,显示自然异常的灵感,用灵验给我的灵魂一个诡僪的证实。因为在我的感觉与心灵感应深处,似乎像小曹记者这样的女人,虽然做了战地记者,但是也不应该这样无声无息像风中飘零的沙尘无言地自然消失的。我相信自己的感觉。

是应该归国的时候了,因为我们确实精神太紧张、太疲惫,就像一个挂钟的发条,绷得太紧太紧,时间似乎又太长、太长。更重要的是小曹记者即将回来,大使馆的催促也更加严厉而紧迫了。

小曹记者消息的浮出是在接到3月30日 英国独立电视 加比-劳多 坠楼身亡,4月2日 英国广播公司(BBC) 戈莱斯坦 触雷后获得的。就像当初3月23日她的消失没有任何征兆一样,现在突然又从地缝里钻出来,给我们一个意外的惊喜。铁参赞一扫疲惫与抑郁,一把拧灭指甲间的烟卷,站起来就朝车站跑;小刘似乎变成一个孩子,傻傻地跟在后面笑嘻嘻的。然而,跑得最快的还是我,因为在消息还没有落地的刹那,我的影子已经晃动在车子的把手前了。

阿马拉的街道早已破烂得不成样子,昔日的繁华再也找不到些许的痕迹。我似乎感觉到南非记者凯文·卡特那曾获美国新闻界最高奖普利策新闻奖的《饥饿的女孩》:一只兀鹰在等待这个孩子死去的影像,腌杂得心里特悲哀。车子停下,视线下,小曹记者就站在广场旁的车站门口,与她站在一起的还有几个联军似的工作人员,神色很郁闷的样子让人不敢去打扰。

我们很高兴地与小曹记者拥抱,那感觉没有丝毫亵渎的意思,就像隔世的亲人,那情绪是自然震惊的流露。小曹记者的精神很恍惚,瘦瘦的身体疲惫着,悒悒的神色里潜在一种发散的情绪,这使我们感到很诧异。联军的一个官员模样的人告诉我们:“她患了失忆症,也许会永远记忆不起任何东西。这是联军医院已经靠最先进的科学方法诊断出来的。”

面对着小曹记者那只是傻傻的笑,恍惚的神经里,我感觉到人性的悲哀与无奈。阿马拉的沙尘暴似乎已经过去,艳丽的沙漠天穹下也似乎应该是灿烂的,然而,我知道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就像一幅动人的画卷被人涂鸦,再想恢复那精美的色彩,似乎是一件不可及的幻觉。

我们决定要回国了,小曹记者的记忆失常给铁弋参赞的压力太大,这使他烟抽得更凶,精神也更加疲惫,红红的眼睛里似乎总是脱离不了抑郁。大使馆通过交涉,4月3日的上午,一架绿色的直升飞机便停落在阿马拉的广场,虽然那圆柱的建筑只是剩下一堆垃圾似的东西,污染的环境着实让人惨不忍睹,然而,这里的空旷与路基还在,这片古老的伊拉克土地仿佛还能够承载社会的文明。这使我记起一个沙特记者的前线纪实照片:爆炸后的机场上,熊熊的大火燃烧着,一个伊拉克妇女惊奇地看着烈焰下那几株柔柔翠绿的野草。

我们已经蹬上飞机的舷梯,蓦然回首,感觉里似乎并不像那我们当初来伊拉克的样子,热情的欢迎,鲜花锦铺的广场沐浴着欢乐与祥和。然而,现在什么也没有,放眼望去,留给我眼睛的只有那腌杂的空旷,空旷的腌杂,给人一种莫名的惆怅。

或许当我们再次踏上这片古老土地的时候?我想。扭头看一看坐在座椅里的小曹记者,我的神色似乎更加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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